熊道這一趟出差陣勢不小:掌柜,帳房,伙計,保鏢,內衛,小廝,光這些就有四十多口人。事實上這點人對于此次任務來說,還僅僅是先頭部隊而已。
要知道熊老爺這次來可是要開埠的。建設大面積的新式碼頭區且不說,以穿越者的尿性,伴隨而來的肯定還有商業區和住宅區,說白了就是小型特區。
上海灘啊,冒險家樂園,有軌電車,騎樓,先施公司,永安公司不把電視劇里常見的“復古”南京路搞出來,那還叫上海灘嗎?
所以他這次不但帶了很多土著,等事情稍微有眉目后,還會有一些穿越者來此地出差——規劃和建設這些熊道可不懂,需要其他部門派人來。
熊老爺的團隊當天晚上就歇在了羅園。羅十之這邊不但劃出半個園子供客人休息,還打算給老總提供幾個服侍的丫鬟小僮。
然而這一點卻被婉拒了。
隨著時間推移,穿越國內部的架構得以不斷完善,所以很多之前的野路子現在也變得越來越正規化。
像熊道他們這些當初隨意加入情報系統的玩票人士,陸陸續續在后來都得到了副局長馬躍的專業補課,將他們缺失的部分彌補上來。
而包括內衛,小廝這些身邊的親近人,現在都已經換成了情報局在新港訓練基地培訓出來的正式雇員。這些人不但負責保護熊道的安全,還擔負著發報,偵查,秘密刺殺等間諜日常。
所以熊老爺現在出門,就相當于一個情報小組出了門,隨身攜帶著各種秘密,不可能接受羅家送來的丫鬟。
當天晚上簡單休整過后,從第二天開始,熊老爺正事沒干,先是進入了一輪交際時間。
接風宴,曲宴,茶會,清談,密談,接見提著禮物上門的某某,自己帶著禮物去上門去某某府上求接見整個一輪交際活動用掉了熊道好幾天的時間。
這種是必須的。上海縣里有大把富商,其中和熊老爺打過交道的為數不少。現在某人既然要在這里施展一番,自然要先摸摸情況,和各路神仙打個招呼。
一輪密集的交際活動過后,熊道這才騰出手來開始做正事。
第一步是勘址。后世的地圖和400年前是不一樣的,滄海桑田這個詞很好地詮釋了上海灘的變遷:谷歌上大約有五分之一的沿海土地在明代還是大海,像浦東國際機場,南匯新城之類的地方,眼下統統是魚鱉王國。
熊道先是花了幾天時間沿著海岸線附近的水網走了一圈,這之后他搭乘的小船就在高橋鎮一帶轉悠起來。
高橋鎮在上海縣城東北方30里,唐初時只是長江口一個小島,隨著歲月流逝,小島漸漸和大陸連成一片,在明代屬于嘉定縣的地盤。
明代沒有外高橋一說,只有離海岸線不遠,位于長江出海口的高橋鎮。在高橋鎮西北方,就是黃浦江的出海之地:吳淞口。
根據大員方面傳過來的戰略規劃,未來的港口區肯定是要江海聯運的——沿著長江上溯到明國內陸是既定戰略。
所以高橋鎮這里就成了熊道重點勘查的位置。此地正好緊鄰長江口和黃浦江口,一旦港口建成,不但能停泊海船,飲馬長江,還能利用黃浦江的水運能力溝通整個江南地區的水運貿易,是一處上好的“金三角”地帶。
于是熊道就帶著人將附近仔細勘查了一番。不但估算了要購置的地皮面積,還拍下數碼照片,將17世紀的高橋大致地形都輸入了電子地圖,然后將U盤捎回了大員。
在等待回信的日子里,熊道也沒閑著:萬里長征才走完第一步,后續的麻煩事還多著呢。
最讓他頭痛的,就是接下來的置地了。
要知道,一旦新區開始建設,那么是個人都會清楚周邊的地皮要漲價不要低估古人的商業嗅覺,尤其是在江南這種地方。
所以為了避免日后的麻煩,避免出現17世紀的釘子戶,熊道必須在一開始就買到盡可能多的地皮,悄悄地進村,打槍地不要。
畢竟從某種程度上來講,熊道的資金可以說是無窮盡的,在上海灘置地又不是什么虧本的生意,所以有多少買多少才是王道。
事實上漫天要價的釘子戶還不是最難纏的,畢竟這也算是商業行為,來自于地產強國的熊某人可是有跨時代拆遷經驗的。
而熊道最怕的,則是那些干脆不賣地的人——譬如不差錢的縉紳,還有視那幾畝地為命根子的自耕農。
粗略規劃一番后,熊老爺就打道回了羅園,接下來是案牘工作。
按照初步規劃,最開始的港口,貨場,住宅,商業這些區域加起來,最少要有一平方公里的土地才能施展開。
17世紀的地塊和后世不一樣。這上面不但有樹林,濕地,大小溪河,湖泊,荒灘,蘆葦塘,還有農田,桑園,村莊,私港等等。總之,地形很復雜,土地所有權也很復雜。
熊道現在的工作,就是和手下的掌柜們一起,將看好的地塊先在地圖上標識出來。哪一塊是荒灘,哪一塊是棉田,等把這些都統計出來后,下一步才能有的放矢。
當天晚上,面對掛在墻上的大幅地圖,舉著煤油燈的熊老爺不由得越看越皺眉頭:前路多舛啊!不虧是開發了幾百年的江南熟地,在他看好的一平方公里范圍內,除了一部分天然的河湖林灘之外,地圖上有主的土地居然超過了70!
這就意味著熊道必須要花費更多精力,調動更多資源才能完成任務
“唉,一步一步來吧。”熊道這時已經按下了心思,打算論持久戰了。
第二天一早,熊老爺便帶著掌柜和帳房,還有羅十之介紹的一位本地資深牙人,一同去了嘉定縣城。
古代的縣域是很大的,雖說后世的嘉定只是上海16個區之一,但是在這個年代,包括寶山、普陀、楊浦、虹口、靜安和浦東在內的大片地盤,其實都屬于嘉定縣管轄。
進了圓形的嘉定縣城,熊老爺一行人棄船上轎,不一刻就來到了縣衙。今天不是放告日,所以當熊老爺的片子和禮單遞進去后,沒過多久就得到了縣太爺接見。
能被縣太爺迅速接見當然不是因為熊道這個白身草民長得帥,而是因為他打著羅家的旗號,嗯,別忘了還有禮單。
縣太爺30余歲,姓氏比較怪,名叫來方煒,出身于蕭山大族來氏。
來方煒是天啟5年會試第60名,去年剛到本縣上任。三甲同進士嘛,自然輪不到他去翰林院,所以外放就是肯定的了。歷史上此人歷任福建侯官縣令,江蘇嘉定縣令,吏部員外郎等職,官聲頗佳,鄉人尊稱他為“來天官”。
在后院花廳見到縣太爺后,熊道急忙堆起笑臉,拿出商人本色,將素未蒙面的來大縣令一番吹捧,拉起了交情。
而來縣令也不為己甚,笑吟吟地配合著熊老爺吹逼。官聲好不代表他不通人情世故,像這種求上門辦事的商人,來縣令是很喜歡的:只要不是作奸犯科的大事,普通的小忙能幫也就幫了,既不損官聲又有禮可收,何樂而不為?當縣令花銷很大的!
聊了幾句后,熊道見氣氛差不多了,便把來意講了出來:他要查戶房架格庫里的紅白契資料。
戶房就是縣衙里專管賦稅,田土,征稅納糧的部門。所以如果有人想查本縣的土地資料,那么找戶房就對了。
來縣令聽到這里,不由得哈哈一笑:“此事容易,熊老爺去尋那余書吏便是。”
于是熊道輕輕松松就獲得了縣太爺首肯。
當然了,熊道心里清楚,這只不過是第一關,真正的難點還是在戶房那里,所以縣太爺才能輕飄飄就答應下來。
從理論上來講,其實縣衙的資料民人是有權翻閱的。但是這個理論就脫離實際了:一般的草民誰敢去縣衙找事?即便去了,戶房的書吏能老老實實讓你看契?
所以說,會者不難,難者不會。縉紳大戶想了解點情況是很簡單的,普通平民就不行了。
嘉定縣戶房的管事書吏叫余本德。
能在富裕的江南大縣混到這個位置上的人,按后世的說法,那都是上面有人的隱藏富翁。像余本德這種胥吏,是真正掌握著一縣權利的人;縣太爺輪流換,胥吏們可是子承父業的,幾代人時間就能積攢下龐大的家業。
所以熊道見到余本德后,盡管對方態度看上去恭敬,但他還是打起了精神小心應對。
而余本德也同樣有戒備:他不怕這位熊老爺查資料買地,他怕得是拿出卷宗后,被對方從中找出什么破綻來捅自家一刀就壞事了。
要知道涂抹卷宗,修改卷宗,拿假卷宗給上官這些手段都是胥吏們最常用的。有時候是為了陰私利益,有時候為了給上官下馬威,總之,搞不定書辦的話,熊道今天是肯定查不到他想要的資料的。
到了這時候,熊道帶來的本地牙人就派上用場了。
牙人是有效的溝通渠道。大家都是吃房地產飯的熟人,一番交流下來,余本德這才放下了戒心。當然,熊道這邊承諾的一大筆銀子,才是余本德最終拿出笑臉積極配合的決定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