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冬東坐在椅上,看著面前沉默不語的孫承宗,以及那文人中少有的一臉須髯,心中也是有些感慨。
就個人節操來說,穿越眾還是普遍敬佩老孫頭為人的。歷史上老孫頭徹底回鄉退休之后,崇禎十一年(1638年),后金入寇河北,高陽縣被圍。
面對圍城軍,老孫頭以76歲高齡,率領全家以及百姓上城抵抗,然后城破被擒,自縊而死,孫家百余人同時遇難。
另外,孫承宗在政治方面的操守也還是過關的。雖說是東林黨一員,但是老孫頭基本不攙和那些狗屁倒灶的政治傾軋,就是一心一意完善寧錦防線,和后金作對。
不過說到寧錦防線,這可就是老孫頭的鍋了。
從結果來看,花費了巨資的寧錦防線和關寧軍,不但加速了明帝國的財政崩潰,而且在戰略上是失敗的。
事實上,從后金第一次入關的那一刻起,老孫頭的理論就等于是破產了。寧錦防線被人繞了過去,既沒有起到攻擊的作用,也沒有起到防守的作用,徹底成了擺設。
在軍事上,突出部的用處,一是吸引敵人火力,二是牽制對手。
所謂牽制,不光是挖好戰壕修好城墻等敵軍來送人頭,而是在對算強行繞過你的時候,突出部還有截斷對手后勤,抄敵軍老巢的作用。
這才是突出部存在的最大意義:令敵軍不敢深入。
而在這次己巳之變中,后金大軍都全家老小出動打到京城了,作為突出部的寧錦防線,卻一沒有吸引到火力,二沒有派出哪怕5000騎兵去抄了后金老巢,逼迫后金回援。
防守被繞過,攻擊又不敢換家......寧錦防線要來何用?人家都打到京城了啊!?
假如在二戰中,蘇軍已經打到柏林了,那德軍還會在波蘭留著軍團嗎?那不就是傻子嗎?都要亡國了啊!?
你不能指望對手每天都提著腦袋往堡壘上來硬撞,這種縮在城墻后死等著傻子來碰的戰略,能管用一次就不錯了。
所以說,老孫頭的遼西走廊堡壘戰術,其實早就破產了,只不過在這次的戰爭中才顯露出來。
然而這沒什么卵用了:吞噬了明帝國巨額財政的寧錦防線和關寧軍,早已催生出了龐大的相關利益集團,現在已經不是隨便什么人能撤銷的了,皇帝也不行。
不要問,問就是落水駕崩。
然后滑稽的局面就形成了:大明每年歲入的一大半,幾百萬兩銀子拼命往寧錦防線填,而韃子則隔兩年就來京城轉悠一圈,最遠殺到了山東地界,搶夠了回家。
這條防線到底防住了什么?
答案是:自己人。
這個可以參考后世的卡戴珊家族每一個被卡戴珊防守過的nba球員,都猶如斷崖般滑落......
張冬東長長的思緒,終于被做出決定的孫承宗打斷了。
在和馬世龍默契地對視一眼后,孫承宗最終下定決心,決然說道“既如此,那老夫今日就上奏折,莫要再讓皇上空等。”
隨著孫承宗緩緩說出這句話,在場三人同時默契點頭,一個隱晦的約定就這樣達成了。
到此為止,三方密談就算是劃上了完美句號。這之后大家只需要各自上奏章就可以了,內容保持大方向一致,小處各自發揮,皇上看了喜滋滋。
這個結局是可以預見的。
對于孫馬這二位來說,只要勤王這件事能平穩結束,他們就是最大的獲益者之一。三方在大格局上并沒有什么利益沖突,達成協議也是應該的。
不過事情沒那么簡單。
搞定孫馬,只是搞定了戰略層面。至于下邊的戰術層面,孫馬可不會搭理這些事的,所有問題還是要穿越眾自己解決。
于是孫承宗在起身出門前,又加了一句:“止有一樁。外間那些人,曹川你還是要打發一二的。”
“呵呵,川理會得,老大人無需掛心。”
內幕交易完成后,大佬們便從后堂來到了前堂。
一番談話耗時良久,時間已近中午。然后馬世龍便給在座枯等的一票武將公布了官方結論:此次戰役已經結束,在諸位共同努力下,大明獲得了顛覆性勝利。
整個過程中,作為奇兵的曹將軍發揮了巨大作用,消滅了眾多韃子,建立了不世奇功。兩位大佬已經決定,這就上書朝廷為曹將軍請功。
馬世龍講完這一套官話后,左右看了看,用凌厲的眼神射出了“誰同意,誰反對”的死光。
堂下一票將領都是老狐貍,這時候紛紛面帶微笑捻須點頭,貌似對大佬定下的調子都十分贊同,敢跳出來裝逼的一個都沒有。
到底沒有傻子。這時候唱反調,那就不是針對姓曹的,而是和孫馬過不去了,容易招致超飽和打擊。
看到自己說出的總結陳詞沒人反對,馬世龍點點頭,然后扭頭對身旁的老孫頭問道:“大人?”
孫承宗并沒有說出經典的“我再補充兩句”,而是直截了當擺擺手:“正事說清楚了,就先上些酒菜吧,老骨頭禁不住餓。曹川,老夫聞聽你家資豐厚,該不會連頓飯都管不起吧?也算是慶功席了。”
曹總兵聞言趕緊喚人過來,吩咐操辦些酒菜給各位大人。
而經過老孫頭這么一打岔,堂上就順勢進入了自由活動的環節,軍將們紛紛起身,來曹總兵面前道賀,氣氛變得熱烈起來。
然而下一刻,某只期待已久的靴子落地了。只見食人魔祖大壽同志過來寒暄兩句后,貌似不經意地笑呵呵問道:“不知破空老弟對碩托部的人頭,是怎么個分法?”
“復宇兄這是何意?”曹破空滿臉疑惑,眨巴著眼睛,有點不解的反問道:“分?如何分?為何要分?”
“呵呵,老弟有所不知。之前碩托部倉皇逃竄,那也是眾位老哥哥出力圍了遵化,死戰攻城的因果。此后碩托不敵逃竄,遭弟兄們銜尾追殺,沿途苦苦糾纏,致使碩托部筋疲力盡,故才有曹老弟城下見功。”
“所以這碩托部的人頭嘛,老弟這里多少也是該分潤一些的。”
大堂中此刻一片安靜,方才熱鬧的樣子瞬間消失,針落可聞,。最上首的孫馬二人,低頭端著茶碗淺飲微酌,完全沒有抬頭的打算。
這個屬于正常操作。
大明軍隊的管理方式是大小相制,孫馬二人在這種事上,既然代表不了關寧集團的利益,也就無法阻止對方為自家爭取利益,所以老孫頭這時候只能匿了。
“哦......”曹總兵聽到這里,明白了。
無聲搖頭苦笑。面對毫無廉恥,顛倒黑白的食人魔祖大壽同志,哪怕是見過“大世面”,來自后世的穿越眾,這會也被氣笑了。
既然這樣,那正中下懷,曹總兵也只能擺出一副早就準備好的海盜王嘴臉了。
下一刻,某人臉一沉,雙手將袍袖一拉,一副“原形畢露”,“山寨分贓”的粗魯模樣,滿臉嘲諷地回道:“那碩托是接到老子攻下永平的信報后,即刻出城逃竄的,何來圍城不敵一說?”
“關寧前鋒被碩托留下的斷后兵馬足足在山口堵了一天,之后又被碩托回馬槍殺得大敗,尸首遍地,祖老兄你倉惶帶兵敗退到遵化城,這沒錯吧?”
“以上種種,老子派出的哨探都是親眼見到的。哼哼,若是憑著丟盔卸甲也能分到人頭,未免是太容易了吧?”
“曹大人,你這樣說,是何道理?”
看到這位海上來的蠻子瞬間翻臉,直接將事情挑明,祖大壽心下鄙視之余也拉下了臉:“碩托有無收到信報,哪個曉得?只是弟兄們出力賣命與碩托血戰,這才讓你在三屯營城下撿了便宜。哼,想要混賴過去,這可是沒門!”
“哈哈哈!”曹海盜聞言后大笑三聲,然后指著外間校場:“我辯不過你。如此,嗯......好說,想要人頭,拿去便是。喏,全在那里了。”
看到那根伸出的手指和滿臉的嘲諷,祖大壽明白對方在說反話:“曹大人,你這就是不打算講理了?哼,想要吞了我關寧十萬弟兄的功勞,那也不大容易!”
“切,南海洋面上跟著老子吃飯的弟兄少說也有二十萬,你嚇唬誰?”
“咳,咳!”
眼看著場面要演變成黑幫大哥講數的劣質情景劇,一旁老孫頭實在看不過眼了,趕緊咳嗽兩聲:“都是朝廷依為干城的肱骨大將,怎能如此說話?有事講事,莫要再胡說。”
見老孫頭出面,曹總兵這邊也就不再多廢話,而是正色對祖大壽說道:“總之,祖大人,你若是想靠嘴舌就從我這里分到功勞,大約是不成的。”
“我輩武人,功名只在刀口。”
“這城中我只有500手下......你若是想要4000個韃子人頭,只需派兵來拿就是了。”
曹總兵說到這里,翹著嘴角看了最外圍的某左姓將領一眼:“最好人多些,人少的話,怕是不管用,不信你問左將軍。”
“荒唐,豈有此理!”
祖大壽見事情談崩,不由得陰沉下臉:“曹總兵,你可是當真要與我關寧將士為難?”
“去你娘的,上一個敢和老子這么說話的,已經被沉海喂鯊魚了!”
“哼,我們走!”
祖大壽暴怒下臉色鐵青,一揮手,呼啦啦帶著堂上一半關寧系軍將就出了大堂,連老孫頭都不再搭理。
而曹總兵這時滿臉微笑,偷偷瞄一眼老孫頭后,心下其實得意“這下老孫頭肯定要把我和關寧軍翻臉之事寫進奏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