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鑫隆商號緊急出動的隊伍,依靠常備的熟手和車況良好的車隊,第一批趕到了料子灣。
這個時候,已經有提前騎馬趕到的,包括賬務人員在內的港務局員工,布置好了現場。
眼下的情況是:被北面惡劣海況阻攔在料子灣的船隊,迫切需要將貨物轉移到岸上......雖然沒有像天津港一樣上凍,但是料子灣這邊業已出現了大量浮冰。看樣子,最遲明晚,最早今夜,料子灣同樣會上凍。
所以現在就是爭分奪秒的劇本。慢一點的話,船隊會失去往南邊撤離的機會。
于是,從第一輛趕到的馬車起,緊急卸貨行動就開始了。私港僅有的兩條小型棧橋,現在都已經被靠港的船只占用。船工們打開艙板,從里邊扛出各種貨包,傳給棧橋上的伙計。
伙計們迅速將貨物搬運到自家馬車,然后駛離狹窄的棧橋口,給下一輛馬車騰出位置。
義鑫隆的車隊,跟在金利來商隊之后第二個進場。
這個位置給義鑫隆帶來了極大好處。要知道船艙里的貨物,相對粗笨不值錢的,那都在底艙。而現在優先搶運的,肯定是在上層艙室的值錢貨。
這里面就包括了吳掌柜心心念念的“皇安散”。
就在義鑫隆的車隊裝貨時,大批身穿藍色厚布對襟工裝的港口工人趕到了。
工人們的到來加快了貨物轉運的速度:料子港沒有任何機械輔助裝載工具,所有貨物只能依靠原始的人力搬運。
與此同時,一艘貨船冒著濃濃的黑煙,沖上了灘頭。
為了趕時間,這艘船已經注定要在灘頭擱淺了。這樣一來,相當于有了三座碼頭,后續還在港外的貨船,可以利用這艘船來轉運物資。
大批專業碼頭工人的加入,令義鑫隆的車隊在一個時辰之后,就裝滿了貨物。
清點完車上所有物資,吳掌柜點頭哈腰地從戴著寬邊眼鏡的港務局賬房那里,領到了一張蓋著紅色印章的運貨單據。
接下來,車隊踏上了回城之路。
這個時候,為了節省畜力,包括吳法正在內的所有人,都會跟車步行,要一步步走回天津城。
就在吳法正他們趕到半路的同時,遠方天際處,滾滾車流迎面而來......后知后覺的天津私車大隊趕來了。
這個時候,天色已然暗了下來。然而今天是特殊情況,車隊不可能在野外過夜,必須連夜將貨物運回城內。
好在義鑫隆車隊長途物流經驗豐富,一路走來都會及時歇息飲馬,不耽誤戰斗力。看情況,差不多夜半時分就能趕回城內。
至于古代行商在野外最害怕的盜匪問題......這個完全不需要考慮。
就當初曹大師勤王之后,留在天津的飛虎營,抱著實戰訓練和“協助港務局招工”的雙贏思路,開始了轟轟烈烈的大練兵行動。
幾年時間,飛虎營已經以天津為圓心,將周邊地區包括且不限于馬匪、山匪、強盜、私莊、流寇、流民等等非法武裝團伙,依法全數一掃而空。
通常來說,飛虎營攻破某個匪寨后,還會大方的將繳獲物資分給本地窮人。
這樣一來,飛虎營押走了港務局急需的建筑工人,而在當地,他們則留下了急公好義、仗義疏財的赫赫威名。
所以在眼下這距離天津城不遠的地方,所有出城的車隊,不會有任何安全方面的顧慮。
這一點入夜后很快被證實了:舉著火把的飛虎營官兵,不停在沿線巡邏,維持秩序。
最終,義鑫隆的車隊在午夜時分,趕到了燈火通明的天津城。
點著煤油的鐵桿街燈,一路引導著車隊回到了熟悉的碼頭區。這里的倉儲系統,每當船隊到來時,原本就是晝夜不停在裝卸物資的,所以貨物很快入了庫。
二更時分,終于領到一張回執的吳掌柜,渾身疲累,心下歡喜,招呼著大伙先回商行休息。
第二天一早,吳掌柜興奮地招呼吳少爺,坐著商行用來撐門面的四輪馬車,去了港務局。
到了地頭,先是憑著單據結算了昨夜的運費。接下來,一番交涉折沖后,吳掌柜好好費了一番口舌,最終才得以用高價,買到了一盒處于管控狀態的緊俏物資皇安散。
坐在回程的馬車里,吳法正細細端詳了這一盒吳掌柜視若生命的寶貝。
盒子是馬口鐵做成的,梳妝盒大小,外觀呈銀白色,有點像吳法正在江南見到的高檔點心盒子。
盒子頂部,貼著一張細膩的白紙,其上印著黑色的簡體字:醫用皇安粉。
下面是一串串小字,標明了其產地、功效、用法用量、副作用等一系列內容。
秀才文憑的吳法正,對于簡體字閱讀毫無壓力。這些盒子上的信息格式,他最近一段日子里,已經多次見過了......事實上,幾乎所有南方出產的商品,都會在不起眼處有這樣一個信息標簽。
吳法正十分喜歡這種一目了然的商品標簽,他在自己的筆記里,對這種標簽以及背后所代表的體系,都有一些思考。
“一百包,儉省些,能從閻王爺那里撈六七十條命回來!”
就在吳法正凝視看字的時候,吳掌柜“啪嗒”一聲,扭開了鐵盒的鼻扣。翻開盒蓋,里邊整整齊齊疊放著一百個小紙包。
伸手從盒中拿出一包,在手心抖了抖,吳掌柜這一刻目光流動:“受了外傷,先用烈酒沖了,再敷一份這個。要保險的話,再內服一劑,庶幾,命就保住了......傷口不化膿,真個神妙!”
吳法正聞言,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此物神效我亦有耳聞。既是這般,那咱們自家人也要備些,不好全數賣了。”
“呵呵,善財難舍啊!”
吳掌柜抖著手心里的小紙包,有點無奈又有點自嘲:“只要出了關墻,便是十兩的足赤金錠方才換得一劑。至于更遠些的地界,嘿嘿,那就沒數了。”
皇安散那輕飄飄的小體積和十兩重的金錠之間的物理差距,令吳法正有了深刻的直觀感受。
“呼......還是命值錢那!”饒是吳法正見過世面,也被這種利潤驚到了。
有了這一匣皇安散,義鑫隆今年的返程車隊,就算是備貨圓滿了。
接下來的日子里,吳掌柜開始撿選人手,編組隊伍,進行一系列遠行前的準備。
到了11月21日這天,正是農歷的小雪節氣。吳掌柜感覺諸事齊備,便下令關了商行大門。
與此同時,從燕喜樓定下的席面,也擺在了商行院內。
這一頓席面,既有年終團拜的意思,同時,也是為即將啟程的商隊踐行——現在出發,一切順利的話,商隊可以趕在大年之前回到山西老家過年。等到年后,就會有另外一支商隊,載著天津貨物,出口外去做邊貿。
有了席面,當天的團拜氣氛就肯定是非常熱烈的。大多數年輕的伙計們,一年到頭,也只能吃一頓這樣的超級大餐,所以個個都在埋頭勐吃。他們集火對象都是特意點的硬菜:肘子、蹄膀這些。
而位于上首的吳少爺這一桌領導層,那吃相就文雅多了......大家集火對象都是特意點的時蔬,就和尖沙咀四位大哥一樣。
話說,早在唐代,聰明的漢族先輩,就有了“溫湯監”這種利用地熱來種植反季節蔬菜的原始農業機構。
而在這個位面,中央鍋爐供熱系統磚房玻璃頂棚三位一體標準化蒸汽大棚,給京津兩地的富貴人家,帶來了穩定供應的無上冬季美食享受。
像今天的吳法正,就致力于桌面上的一盤糖漬西紅柿頻頻下快。旁邊的吳掌柜,也是不停夾著一盤清炒油菜勐吃,對紅彤彤的紅燒肉塊不屑一顧。
熱鬧的宴會期間,吳掌柜作為天津行話事人,自然少不了發年終獎、表彰先進等既有套路。
而吳法正作為少東家,全程也是微笑參與,并且即興發表了幾句熱情講話,用以凝聚士氣。
宴后,義鑫隆正式關張,結束了今年的生意。
第二天,既定的商隊成員們,開始做最后的準備。這時候,吳法正作為同行的少東家,也換了一身短袍,隨著吳掌柜,最后一遍檢查人員車馬。
在馬房,吳少爺見到了一個他有印象的伙計:此人叫火貴,之前賣力做事還被少爺給過賞錢。
今天的火貴,正賣力磨著一把短刀。見掌柜和東家進門,火貴急忙起身行禮。
吳法正饒有興趣地要過來這把怪異的短刀看了看。發現這把刀的刀刃和尋常短刀一樣,只是刀柄呈圓柱形,略感怪異。
“不錯,看著蠻爽利!”
吳法正甩了幾下后,把刀還給了火貴。
火貴珍惜地用衣服擦了擦刀刃:“這刀用著趁手,是小的跟碼頭上海員換來的!攢了兩月伙食銀子呢!”
吳法正看了火貴一眼,似笑非笑地問道:“有了刀,遇到盜匪,敢上去拼命嗎?”
火貴聞言漲紅了臉:“東家哪里話來!火貴能有今日,全靠掌柜收留看顧!您瞧好嘍,回頭上路要是遇到盜匪,火貴與賊人定是不死不休!”
“好好好!”吳法正心下歡喜,伸手從袖籠中抽出一面方帕來:“刀柄裹上這個,吸汗,不滑手。”
這快男士款純棉灰色蘇格蘭格子機織大手帕,是吳法正喜歡的樣式。他當日在蘇州刺繡店,一口氣買了一打,平日里用做汗巾。
“謝東家賞!”下一刻,火貴欣喜地接過手帕,將其纏到了圓柱型的刀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