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當當”空間高大的鍛造車間內,幾臺鍛錘機巨大的鐵錘交錯起落,發出巨大的撞擊聲,將轟鳴的蒸汽機聲都掩蓋了下去,乍一走進車間,仿佛是置身另外一個世界,高大的機器,巨大的噪音,撲面而來的熱氣,統一工裝,專注而忙碌著的工人,
林則徐一臉的驚訝,饒有興致的望著那起起落落的巨大的鐵錘,余保純卻是拉了拉易知足的衣袖,輕聲道:“怎的不讓工匠們上來見禮?”
車間噪音大,易知足根本聽不到他說什么,只見他嘴巴一張一合,當即指了指耳朵,余保純見狀附耳高聲道:“這些人怎么不上來行禮?”
易知足擺了擺手,指了指機器,大聲道:“不能停!”
林則徐自然不會在意工人們是否上來行禮,他興致勃勃的跟著生產流程往下走,看著一塊塊粗坯在一臺臺機器鍛打之下,飛快的成形,他臉上的驚訝很快就變成了微笑。品書網
出的車間,待的噪音低了,林則徐才停下腳步,道:“西洋也不盡是奇技淫巧之物,這蒸汽機就極為實用,長樂機器廠能夠制造蒸汽機嗎?”
“能。”易知足朗聲道:“不過,大量生產要到明年。”對于蒸汽機的仿制,易知足可謂是不遺余力,從長樂機器廠建廠之初,他就懸以重金吸引花旗技工進行蒸汽機的仿造和改進,他很清楚,蒸汽機就是工業革命的根本,不能自主生產蒸汽機,發展工業就是一個笑話。
聽的能夠制造蒸汽機,林則徐贊許的點了點頭,道:“對于西洋一些實用的機器技術,還是要盡量學習和掌握。”頓了頓,他接著問道:“機器廠現在生產的是什么機器?”
易知足道:“長樂機器廠目前主要是生產繅絲機和榨糖機,這兩種機器目前的需求量大。”
略微沉吟,林則徐才道:“知足為什么不嘗試用這些機器制造火槍?”
聽的這話。易知足一笑,道:“部堂大人這是鼓勵長樂機器廠制造火槍?”
“怎么?”林則徐看著他道:“鄧大人難道不允準長樂機器廠制造火槍?”
“那倒不是。”易知足含笑道:“長樂機器廠的建立,是因為繅絲機的需求量大,從法蘭西進口,一則費時費力,二則價格不菲,建成之后。因為繅絲機和榨糖機的需求大且本身就是厚禮,也就沒考慮過制造火槍。是以也從未向鄧部堂提及過。
待的發覺與英吉利有可能爆發戰爭,在下也不是沒考慮過用機器制造火槍,不過.....一則制造火槍需要專門的工匠,二則,花旗國、法蘭西都對制造火槍的機器設備和相關技術工匠管制的嚴,再則,身為元奇大掌柜,在下得將賺錢放在首位,否則難以向眾東家交代。”
林則徐瞥了他一眼。默然半晌才道:“工匠,本部堂可以給你提供,半年內,籌建一家機器槍械局,如何?”
籌建槍械局?易知足快速的掂量的一番,如此一來,他倒是可以明目張膽的制造槍支。林則徐能在廣州呆多長時間?鴉.片戰爭沒結束,他就被發配新疆了,略微沉吟,他才開口道:“半年時間怕是不夠,籌建槍械廠需要大馬力的蒸汽機,長樂目前還不具備這個生產能力。再則,如今與英吉利開戰在即,極少有商船前來廣州,就算有商船來,也是販賣軍火,沒人愿意帶機器前來廣州。”
頓了頓,他接著道:“槍管的打造不比一般的機器部件。機器鍛打的力度輕重以及工序流程都需要時間摸索和不斷的嘗試,這不是手工打造火槍的工匠能夠勝任的。”說著,他看向林則徐,道:“元奇馬上組織人力財力物力進行機器鍛造火槍的研究,并加快對大馬力蒸汽機的投產,不過,時間在下不敢保證,快則一年,遲則兩三年都有可能。”
聽他如此說,林則徐也意識到有些操之過急,當即點了點頭,道:“知足盡力便是,機器槍械局若能在一年之內建成生產,本部堂向朝廷極力保舉你。”
極力保舉?易知足心里暗自腹誹,我又不想做官,保舉有什么用?腹誹歸腹誹,他還是躬身道:“謝部堂大人,在下一定盡心盡力,力爭早日建成。”
林則徐微微頜首,道:“走,去彈藥局看看。”
洛溪彈藥局還未正式投產,處于試產階段,廠子不小,機器也不少,但工人不多,而且不少花旗技工,林則徐顯然對火藥的制作有些了解,一邊看一邊詳細詢問,易知足則是有問必答,詳細解說。
從花旗國引進的這套制造火藥的技術,雖然在配比方面,差別不大,但生產工藝卻是大清望塵莫及的,先是提煉硝和硫的純度,以蒸汽機帶動轉鼓式裝置進行藥料的粉碎和拌和,然后用用機械將配置的火藥放在碾壓成堅固而均勻的顆粒,使火藥具有一定的幾何形狀和密實性。
之后使用機械造粒缸,將火藥塊成大小均勻的火藥粒;對制成的粒狀火藥,放在烘干室內,用蒸汽加熱器烘干,使之保持良好待發的干燥狀態,最后用石墨制成的摩光機,將藥粒的表面磨光,除去氣孔,降低吸濕性,以延長火藥的貯藏期。
對西洋火藥的制作流程詳細了解了一番之后,林則徐大為感嘆道:“西洋果然有過人之處,凡事皆精益求精,難怪關天培說西洋火藥遠甚水師自產火藥,說起來,西洋的火藥之術還是從中國學習的。”
易知足含笑道:“西洋人之所以能夠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在于競爭機制和專利保護制度。”
“哦,知足知道還不少。”林則徐登時來了興趣,道:“走,出去詳細說說,看看能否借鑒。”
出了車間,易知足才含笑道:“借鑒怕是有些難,不論是競爭機制還是專利保護制度,在大清都難以實行。”頓了頓,他才道:“就說蒸汽機吧,這是英吉利一個叫瓦特的人發明的。他研制改良出了蒸汽機之后向英吉利政.府申請專利。
獲得專利批準之后,但凡是英吉利工廠生產瓦特蒸汽機的都要支付給瓦特一筆專利費,瓦特也就因為蒸汽機的發明改良成為大富豪。
英吉利政.府頒布有《專利保護法》鼓勵發明改良創新,保護他們應得的利益,這在咱們大清是不可想象的。
大清的讀書人恥于雜學,走科舉之路,近些年廣州的學風有些改變。提倡經世致用,學以致用。但依然看不起工匠,不屑于這些奇技淫巧之術,可以說咱們大清最尖端的人才都浪費在科考上面了。
工匠中也不乏天資聰明者,但是沒有激勵鼓勵機制,沒有保護機制,工匠們不愿意耗心費神的去專研去改良去精益求精,就算是有獨到的技術和工藝,也都秘而不宣,成為秘方。生怕泄露,一旦遭遇天災人禍,尤其是改朝換代的大規模戰爭,很多秘方就此失傳,幾千年來,咱們的損失可說是無法估量。”
聽到這里,林則徐不免長嘆了一聲。心里大是惋惜,每一次改朝換代,都是一次大破壞,各行各業不知道有多少秘方就此失傳,不過,要想朝廷想英吉利那樣頒布《專利保護法》。那純屬是癡人說夢。
“再說競爭機制。”易知足接著道:“英吉利崇尚自由競爭,尤其是商業,競爭非常激烈,英吉利沒有官辦工廠,所有工廠都屬于私人,就以軍工廠為例來說,要發動戰爭。政府要采購槍炮火藥,就會跟各個軍工廠訂購。
如何訂購呢?就是召集幾大軍工廠現場演示,比較誰家的質量好,威力大,然后就采買誰的,這絲毫做不了假,也因此刺激的各個軍工廠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去不斷的創新改良,這就好比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英吉利所有大大小小的工廠都是如此,不能發展壯大,就得倒閉破產。”
林則徐眉頭一皺,道:“英吉利允許私人開辦軍工廠?”
“不論是英吉利還是美利堅,法蘭西、葡萄牙....,歐洲各國的軍工廠都是私人開辦的。”易知足篤定的道:“咱們大清的軍工都是官辦的,從明代開始到現在,幾百年了,咱們的火器火藥可有顯著的改進?縱有改進,都是從西洋傳來的,反觀西洋,各種各樣的火器層出不窮,不論是威力還是質量,咱們都遠遠不如。”
林則徐顯然還是不太相信,道:“私人開辦軍工廠,就不擔心民間火器泛濫?”
“這辦法就多了。”易知足含笑道:“派官員駐廠監督,生產的槍支編號,一旦發現有槍支外流,輕易就能查出是從哪家工廠流出的,如何處以取締經營執照,沒人敢拿辛苦創建的工廠開玩笑。不過,花旗國是特例,花旗國是允許百姓合法持有槍支的。”
“還有這事?”林則徐驚訝的道:“火槍國就不擔心百姓作亂?”
易知足笑道:花旗國沒有國王,只有總統,他們的總統是由百姓選舉出來的,四年一屆,百姓若是不滿意,無須作亂造反,投票彈劾就能讓總統下臺。”
“這可是天下奇聞。”林則徐說著話頭一轉,道:“知足不會是也想私辦軍工廠吧?”
易知足仿佛是含了片黃連一般,一臉苦澀的道:“軍工是立國之本,官辦軍工,長期裹足不前,確實令人擔憂,私辦軍工,非是不想,而是不敢,元奇這么大的攤子,在下每日里都如履薄冰,不敢冒險。”
“本部堂聽的關天培提及過。”林則徐看著他道:“水師彈藥局建成,知足除保證廣東水師所需之外,還打算向其他各省售賣火藥。”
“是有這事。”易知足點頭道:“彈藥局系制做火藥系機器生產,效率高,產量大,廣東水師一年能消耗多少?就是廣東全省的八旗綠營又能消耗多少?彈藥局一月所產,廣東闔省八旗綠營都用不完,必須得向外省八旗綠營銷售。
除了軍用火藥,彈藥局還準備大量生產民用火藥,煙花爆竹,開礦修路對火藥的需求量都不小,足以維持彈藥局的正常生產和盈利,唯有如此,彈藥局才有余力投入銀子持續的研發改良火藥。”
林則徐點了點頭,道:“火藥能外銷各省八旗綠營,火槍為何不能?質優價廉的火槍,各省官兵都會爭購。”
聽的這話,易知足遲疑了下,才道:“朝廷對火槍的管理可比火藥嚴厲多了。”
略微沉吟,林則徐才道:“知足先盡力爭取早日將槍械局建起來,官辦、私辦,關商合辦,日后再細細商議,誠如知足所言,軍工乃立國之本,豈能長期落后于人?朝廷之制,亦非一成不變。”
易知足連忙道:“部堂大人放心,在下一定不辜負大人厚望。”
林則徐看了他一眼,道:“已經二月了,彈藥局得盡快投產。”
“部堂大人放心。”易知足道:“估摸著再有三五日,彈藥局就能正式開工。”
在碼頭上送走林則徐一行后,易知足心里暗笑,林則徐的膽子可比鄧廷楨大多了,可惜他在兩廣總督的位置上呆不長,否則,倒也沒必要偷偷摸摸跟做賊似的。
見的官船離開了碼頭,彈藥局廠長馮啟貴笑道:“大掌柜料事如神,部堂大人還真來視察了,要說這些地方官員視察學院書院的倒是不少,來視察作坊的,還真是少見。”說著他試探道:“如今可以全力開工了吧,工人們早都等不及了。”
“不急,再等個三五日。”易知足道:“這幾日做好開工的一應準備。”說著,他又叮囑道:“槍支生產車間,要嚴格把關,寧缺毋濫,產量小點不怕,咱們有時間,出了事情,可就不是小事。”
馮啟貴連忙正色道:“大掌柜放心,所有人員都是再三審核,都是有老有小,口風極緊的外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