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甲第18輪,剛剛在“富士通杯”奪冠的李襄屏卻在這個地方失手,他被李世石用一步經典妙手擊敗。
棋迷當然都知道,“一子解雙征”屬于那種非常酷烈的手筋了,一旦中招基本無解,因此當李襄屏看到那手棋,花兩分鐘算清它的確無解,他很爽快的投子認輸。
比賽結束后,兩位對局者并沒有進行長時間的復盤,畢竟語言不通,圍甲比賽也不可能為了復盤配備專職翻譯,因此隨意比劃幾下之后,小李就閃身走人,留下李襄屏一個人在原地若有所思。
而他這一發呆,竟然就十多分鐘過去了。
沒人覺得這有啥不對,也沒人過去打擾他。
畢竟這是李襄屏嘛,畢竟這是他今年僅有的兩盤敗局之一嘛,是他在3月份輸給古大力之后,今年的第2場敗局。
既然是遭遇敗局,那即便是李襄屏,他肯定也需要調整一下心情的,再考慮到他現在遇到這種情況已經難得一見,那么他整理發型的時間稍微長一點,這大家當然也能理解。
只是沒有人知道,李襄屏這次的“整理發型”,竟然是如此特別:
“唉......襄屏小友,我到現在才知,咱們若是想要擊敗機器,原來此人才會是最大助力也。”
老施這話看似莫名其妙,然而李襄屏馬上就聽懂了,他不僅聽懂,并且這也是他下過今天這盤棋后,他產生的一個新認識:
“呵呵定庵兄,你也是這樣想的嗎,看來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要講清李襄屏的新認識,首先就要簡單了解一下這盤棋的基本脈絡:
這盤棋從一開始,兩人就操練上一個“狗招”。
嗯,一個差不多已經變成“狗定式”的,當今職業棋壇差不多已經人人熟知的一個狗招。并且在前不久,小李也是用過這個變化的,就是在今年“豐田杯”16強戰,他被孔二杰淘汰的那盤。
然而小李畢竟是小李,輸過的變化他照用不誤,“不走尋常路”似乎永遠都是他的追求,今天他也沒有例外,在全局40多手棋的時候,他再次變招了,讓那個“狗定式”偏離了正常軌道。
只不過小李這次的變招,卻已經和上次不同了。
上次他變招的時候,不僅沒在孔二杰那里占到什么便宜,甚至還被李襄屏在研究室找到一步好棋,很短時間內就找到的一步好棋,是一步能馬上擊潰那步變招的好棋。
因此他上次的那個變招,客觀上說沒有多少技術含量,很像是為了“不走尋常路”而勉強在那“不走尋常路”。
可是他今天的變招卻已經不同,完全不同!
這步棋不僅具備更強的隱蔽性和迷惑性,技術含量也高了很多,高到連李襄屏都迷失了,高到他沒過百手就被人家擊潰。
李襄屏現在重新回顧一下這盤棋,他并不認為自己輸得冤枉
其實在剛看到小李變招的時候,李襄屏也算過兩路變化,一路變化稍微平和,并且按照那路變化演變下去,那可能還是自己稍稍得利。
而另一路變化,當然就是實戰的這條不歸路。
他實戰之所以會選擇這條不歸路,這是因為他并沒有算到那步“一子解雙征”,那手棋是全局的第93手,而李襄屏的算路,正好就停留在全局第92手。
進一步深入探討下去:李襄屏的算路停留在那再正常不過。
因為這就是“一子解雙征”這個經典妙手的特征:只要你沒有算到這一步,那么在前一手的時候,你肯定是認為自己有利的,馬上崩潰的那個人應該是對手才對
而這個,恰恰就是李襄屏當時的對局心理:公然的狗招你也敢變?你也太無理了吧?你這不是找死嗎?那我該怎么懲罰你呢?......對了,這樣演變下去應該是正解,我如果這樣走的話,那小李好像百手之內就要崩潰吧......
正是因為存在這樣的對局心理,讓李襄屏的算路停留在92手。
也正是因為李襄屏有這樣的覺悟,他認為自己今天輸得沒話可說,他才會非常認同自己外掛的說法:小李這樣的對手真的非常難得,尤其自己想要挑戰狗狗的話,那這樣的對手更加難能可貴!要比大李古大力這樣的對手難得的多。
為什么這樣說?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如果把自己現在研習的狗招比喻成“玄門正宗”,大李現在也在研習“玄門正宗”,古大力也在研習“玄門正宗”,還有其他很多很多棋手現在同樣都在研習“玄門正宗”。
然而小李不一樣,他依然還在研究他的“邪門外道”,并且從今天這盤棋來看,他的“邪門外道”貌似也在升級,至少比前世的他已經強了不少。
在前世的時候,小李其實是在人類圍棋理論框架下手創“僵尸流”,然而現在呢,他的邪門功夫已經是建立在“狗招”基礎上了
李襄屏已經不知道該取個什么名字好了,然而有一點他能確認:小李現在的“邪門外道”,已經比前世的“僵尸流”強出一個等級。
那么現在的問題就來了:如果李襄屏站在磨礪棋藝的角度,是大李古大力那種“玄門正宗”更有幫助呢?還是小李這種已經升級的“邪門外道”更有幫助?
答案顯而易見,任誰都知道肯定是小李這種風格更有幫助的!
“唉,小李果然就是小李啊,桀驁不馴的小李,永遠特立獨行的小李,有他這種對手的存在,定庵兄,你說這算不算那是人生一大樂趣?只可惜像他這樣的對手,還是太少了呀。”
“呵呵,這個襄屏小友卻是放心,我相信不久的將來,此類對手必然會越來越多。”
“哦,定庵兄為何這般說?”
“襄屏小友,我記得在幾個月前的一盤比賽中,你對你那小兄弟說過一句話:學我者生,像我者死,你既然都懂這個道理,難道還擔心其他人不懂嗎?”
李襄屏當時就黑臉了:“定庵兄怎么說話呢,什么叫我既然都懂......”
不過李襄屏雖然黑臉吧,他一想還真是這個道理呀,世界上的聰明人那么多,尤其在職業圍棋界,那更是個個都是高智商。
那么想要挑戰自己甚至擊敗自己的話,不可能所有人都跟在自己后面亦步亦涉的,當他們對狗招了解到一定程度,一定會有人去想辦法另辟蹊徑,從而慢慢變成小李這樣的“邪門外道”。
這幾乎是必然的!
因為自己畢竟不是真正的狗狗呀,現在根本沒法做到像狗狗那樣對人類“降維打擊”,讓人類跪下來高唱征服。
既然這樣,那么想擊敗自己的人肯定很多,尤其是位于職業棋壇第一集團軍的那些棋手李襄屏現在自己都是職業棋手的,要說別人沒這想法他根本不信。
“.......嘿嘿好啊,大好事啊,現在看來,圍棋界的“魔門”沒準還真有可能發揚光大,不過話說回來,有資格進入圍棋界的“魔門”,那還真沒有等閑之輩,甚至從某種角度來說,圍棋界“魔門”的平均資質,其實要遠超“玄門正宗”的平均資質,現在就是不知道,在接下來的10年,到底是哪些棋手會入魔門了.......”
正當李襄屏這樣胡思亂想的時候,老施冷不丁一個問題讓他心跳加快。
“襄屏小友,我剛才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很想問問你之看法。”
“有話就說,你何必如此鄭重其事。”
“我剛才就是在想,若今日是換作那機器的話,它們能避開這步“一子解雙征”嗎?”
“啊?!!!!這.......”
聽到老施這個問題,簡直是猶如一聲驚雷呀,瞬間就讓李襄屏心跳加快,他強行讓自己平復下來思索一會之后,他反問道:
“那定庵兄以為呢?”
老施苦笑道:“我就是無法確定,所以想聽襄屏小友之意見。”
這時李襄屏已經完全平復下來了,他微笑道:“我認為狗狗很可能避不開。”
“為何?”
“無他,因為類似“一子解雙征”這種手段,之前的衍變一定酷烈無比,步步驚心,招招不離后腦勺,而這個特征,那恰恰就是狗狗的弱點所在。”
老施也稍微思考一下:“襄屏小友之意思,這之前的每一手棋,勝率都在劇烈抖動,很可能會出現機器都找不到的盲點?”
李襄屏繼續微笑:“沒錯,我就是這意思了,雖然我現在無法肯定,狗狗就一定避不開“一子解雙征”,但狗狗的弱點,卻一定是隱藏在類似手段當中,了不起呀李世石!我現在終于能理解,為什么是他能分先戰勝一代狗了。”
“一代狗有此弱點,那二代狗,三代狗呢?”
“哈哈定庵兄放心,此弱點不僅一代狗有,二代狗甚至三代狗照樣存在,反正在你我二人穿越之前,人類暫時還沒有解決這個問題。”
李襄屏在回復老施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回想起真實歷史中的幾個事情,而這些事情,可能能夠消除部分棋友對圍棋AI的盲目崇拜。
在阿法狗出世以后,尤其是谷歌公開發表也了篇算法論文以后,大家都看到世界各國很快冒出了大大小小的洋狗土狗,在前世的時候,李襄屏認識土狗“星陣”研發團隊的幾個核心成員,有兩位還算是關系不錯的朋友。
根據他們介紹,他們研發“星陣”,其實就是以那篇開源論文做基礎,然后他們團隊分解為80個左右的具體課題,這80個課題攻關完,“星陣”出來了。
其實不僅是他們,其他團隊的情況差不多也是這樣,以那篇開源論文做基礎,然后分解為具體課題。
只是因為各自的分解方式不同,所以我們能看到,各自大大小小的洋狗土狗好像還有不同的“棋風”。
然而讓李襄屏感興趣的不是棋風,他感興趣的是那個團隊在開發完“星陣”以后,他們又接了一個新任務,那就是為長三角某城市開發智能紅綠燈系統。
根據他們自己說,開發智能紅綠燈系統可是要比“星陣”難多了,“星陣”只要攻關80個課題,然而那套紅綠燈系統,卻有130個左右。
最后那個紅綠燈系統也開發出來了,并且已經在那個城市運行了。
在大部分時間內,那套系統都運行良好,不僅節省了人力,還讓整個城市的交通更加通暢。
只不過在試運行期間,那套系統也曾經出現過兩次問題,出現指揮紊亂,導致整個城市交通大堵塞。
什么問題呢?出現了極端情況,當時城市在下班之前一場大暴雨,導致很多車輛堵在路上,等到車子越來越多,超過了系統的極限,它就出現紊亂的現象了。
再回過頭來看看圍棋,棋盤上出現極端情況,狗狗同樣也容易紊亂。
這兩者是不是很像?
而這一切的根源,其實就在于基礎算法,只要算法不修正,那這個問題無法解決。
李襄屏后來又問自己的朋友:你們這個紅綠燈系統什么水平?
朋友一笑,他說如果換成圍棋AI的話,吊打二代狗沒問題,至于三代狗嘛,考慮到谷歌畢竟是開發出“狗祖宗”的,那他們還是客氣一點,認為要比三代狗稍差一點。
不過朋友又補充一句,如果換成當時國內最強的圍棋AI“絕藝”,那應該和三代狗“阿法元”不相上下,兩者如果要真的比拼,那就是看硬件的較量了,誰配置的硬件更強誰贏。
實話實說,李襄屏剛聽到這話時候,他這個外行還是很驚訝的,可以也是因為“狗祖宗”緣故吧,他和大多數的棋迷一樣,下意識的認為“阿法元”更強。
于是李襄屏繼續追問,想知道研發AI的專業人士是怎么想。
那位朋友告訴李襄屏:考慮到阿法元就那么驚鴻一瞥,只匆匆露面一次就隱退江湖,這樣如果排除谷歌出于商業考慮,他們隱藏了更先進的算法,那么僅從公開露面的狗狗來看,他們和“絕藝”確實就是一個級別。
李襄屏當時問道:“那你的意思,其實三代狗也沒有彌補這個破綻嘍?”
朋友的回答沒有任何猶豫,他的回答斬釘截鐵:
“沒有,我剛才說了,排除谷歌隱藏更先進算法的情況,這個破綻肯定存在,因為這樣的漏洞,不是簡單打補丁可以彌補的。”
李襄屏繼續追問:“那你認為谷歌也沒有更先進的算法呢?”
那位朋友一笑,說這個他就說不好了,不過他個人認為是應該沒有。
李襄屏再次追問為什么。
那位朋友告訴李襄屏,其實自從谷歌那篇論文出來后,全世界的科學家通過實踐,其實都發現了那個破綻,并且都想找到解決的辦法。
然而很遺憾,算法這種東西算是最基礎的基礎學科了,可偏偏就是這種最基礎的東西,反而最難解決,所以直到現在,并沒有出現更好的算法。
唯一領先的還是谷歌,他們有個團隊倒是提出了一個思路,是所有思路中看上去最靠譜的思路,不過在當時,那也僅僅只是個思路而已,他們還沒有建好模型,因此還不能算成熟算法。
再接下來,那位朋友又興致勃勃給李襄屏介紹起谷歌的新思路。
很明顯,李襄屏那位朋友也是那種書呆子屬性的理工男了,他跟李襄屏說那些,那完全就是對牛彈琴嘛,李襄屏哪里聽得懂那些。
只知道是那種有實數就有虛數,有正物質就存在反物質。
谷歌好像是想用類似這樣的思路,來彌補那個缺陷,聽上去好高深的樣子。
當時唯一讓李襄屏印象深刻的,是聽那個朋友介紹:谷歌提出這個思路的團隊,核心成員同樣是三個華裔,兩位清華出身一位中科院研究室畢業。
這讓李襄屏當時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想到這里的時候,李襄屏也不愿繼續回憶下去了:
“呵呵好了定庵兄,如此問題還是以后再探討吧,今天比賽還沒結束呢,咱們還是去看看其他隊友的情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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