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郡。
南晉城外的戰爭,暫時落下了帷幕,不過,因為那位南蠻部落的神秘強者尚未死亡。
所以,南晉城的防守沒有任何的松懈。
天空下著蒙蒙細雨。
司馬青衫和唐一墨佇立在南晉城的城樓之上。
道閣和劍閣的人都已經撤走了,如今的南晉城,顯得有幾分蕭條和肅殺。
仿佛佇立在城樓上,都能聞到城樓間所彌漫的濃郁的血氣。
司馬青衫自從那一日被聶長卿所救下后,便被唐一墨看中,推薦到了龍門中修行,如今也算是修有所成。
唐一墨曾不覺得世間存在奇才,但是看到了司馬青衫,唐一墨便明白,司馬青衫……是一位奇才。
從繪畫衍生到修行,將兩種完全不同的領域結合在一起,哪怕有仙緣的輔助,如果沒有妖孽的天賦和資質,是不可能做的到的。
“青衫,你真的要走?”
唐一墨看向了司馬青衫,深吸了一口氣,陰雨綿綿,卻讓他感覺到身軀有些冰冷。
“修行之路漫漫,我的畫道只不過初窺門徑,難得白玉京陸少主要講道修行,我或許可以去詢問一番。”
司馬青衫道。
“陸平安乃天下第一修行人,他定然會給我更好的建議。”
三日時間,天機閣的天機令便再度傳遍了天下,世人皆是得知了陸平安要講道的消息。
整個天下都算是震動起來。
不管是修行人,亦或者不是修行人,都趕赴北洛。
或許,能夠從這一次的傾聽中,有所悟,成為修行人也說不定呢?
如今的時代,是修行人的時代,一旦成為了修行人,地位自然就會高崇。
當然,這是普通人的想法。
對于一些修行人而言,陸少主或許會闡述一些關于修行的理解,這理解,對任何人而言,都是無比重要的。
就像是一位國手大師,對一眾的棋道學徒傳授下棋手法和套路,自然會引起棋道學徒的興奮和瘋狂,因為這是一個無比難得的學習的機會。
兩日時間,消息傳遍了天下。
司馬青衫告別了唐一墨,從南晉城出發,快馬加鞭趕赴北洛。
唐一墨沒有去,因為他需要鎮守南晉城。
雖然南蠻大軍退走,可是保不準這些陰險的南蠻大軍,會卷土重來。
看著消失在官道上的司馬青衫,唐一墨只能嘆了一口氣。
他不能阻礙司馬青衫的未來,不過,也確實是如此,司馬青衫學的,并非拳腳功夫,唐一墨也教導不了什么,而那神秘莫測的陸少主,或許能夠教導的了司馬青衫吧。
就在司馬青衫離去后不久。
被雨水淋的濕透的斥候從城下飛速而來。
“稟報統領!”
“東陽郡遭受到了東夷大軍的圍攻,如今岌岌可危,向我南郡求援。”
斥候道。
唐一墨在雨中轉身,雨水敲打著他的鐵甲,迸濺開來。
“向我南郡求援?他為何不向帝京求援?”
唐一墨目光一凝。
斥候呆了呆,回過神來后,組織語言道:“稟統領,據帝京探子所報,東陽郡曾經向帝京求援,不過……帝京并未給任何的回應。”
沒有給回應?
唐一墨愣住了,爾后,臉皮子微微抖了抖。
他懂了。
“派遣南府軍百人,帶上兩萬軍,支援東陽郡,帝京不支援……那便我南郡支援!”
“可笑的皇帝,還想著削弱各郡的實力。”
唐一墨冷笑了一聲。
像這種不曾接觸過死亡戰爭的皇帝,并不懂得戰爭的殘酷,只知道玩陰謀詭計,唐一墨對此十分不屑。
在唐顯生的培養下,唐一墨對于局勢的判斷也有了自己的認知。
因而,他猜測到了帝京沒有任何動靜的原因。
抬起頭,漫天雨水冰冷的拍打在他的臉上。
唐一墨沒有分毫猶豫,立刻下令。
帝京。
兩匹駿馬,徐徐馳騁而來。
馬上人,頂著風雪而行。
古老的帝京城樓,帶著歲月的風霜,斑駁而老練,盤踞在埋了無數枯骨的大地上。
摘下斗笠,抖落其上的白雪。
江漓面色有些復雜的看著這座古老的城池。
在他的身邊,赤練也摘下了斗笠。
“大人,真的要去么?”
赤練目光中流露出憂色。
“我去卸甲歸田,不好嗎?”江漓扭頭看了赤練一眼,笑了起來。
赤練一滯,趕忙擺手:“大人,赤練不是這個意思,只不過,如今的帝京……很危險。”
“大人想要卸甲歸田,可皇帝……未必會讓。”
江漓伸出手,一片白雪落在他的掌心。
“殘騎裂甲,鋪紅天涯,替誰爭天下……”
“不如卸甲歸田,沏一壺熱茶,喝一碗雞湯。”
江漓笑了笑。
他的笑中帶著些許的失望。
相比于北郡大軍的鐵血,還有戍守邊疆的血性。
原本江漓覺得以自己的能力,足夠讓帝京中的兵變得媲美北郡亦或者是西郡的兵。
現在看來……
不管他江漓如何努力,都做不到。
或許他能夠將帝京的兵操練的很強。
但是……
在血性這一塊上,西郡和北郡的兵,都完虐帝京的兵馬。
江漓有些迷茫,因為他覺得沒有勝算。
而且……
小皇帝趁火打劫的行為,讓江漓很不喜,甚至有些憤怒。
“將軍,我終于知道那一日,你在夕陽下流露出的失望和悲傷。”
江漓手中的雪融化,化作了水流順著掌心滑下,他呢喃了一句,眼前浮現出了黃沙下,白鳳天于馬背上的無奈一嘆。
爾后,帶著赤練,策馬入京。
帝京外。
孔南飛帶著兵馬在等候著,在看到江漓的時候,眼眸一亮。
“江將軍,回來就好。”
孔南飛一身儒衫,拍了拍江漓的肩膀。
對江漓,孔南飛是敬佩的。
江漓只是笑了笑,他掃了一眼孔南飛身后的黑龍衛,他從每一位黑龍衛的眼中看到了狂熱。
“赤練,你留下。”
江漓道。
“若是我回不來,好好照顧青鳥。”
一邊的赤練長長的睫毛一顫,姣好的容顏上流露出了一絲驚慌。
“大人,赤練隨你一起。”
“聽話,我能信任的人,就剩你了。”
江漓認真的看著赤練。
赤練原本還想拒絕,可是……逐漸的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孔南飛也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太對勁。
“江兄……”
江漓卻是擺了擺手,沒有和孔南飛說什么。
在大雪中邁步,往皇城方向而去。
孔南飛怔然。
看著那大雪中蹣跚的身影,孔南飛仿佛有什么如鯁在喉。
或許,帝京中,除了書閣下的被雪壓彎的芭蕉沒有變以外,一切的人和物,都發生了變化。
孔南飛有些茫然。
古老的帝京,散發著冰冷。
舉頭望天,大雪紛飛,霜殺百草。
江漓走的很認真。
他一步一步,邁的不急不緩,像是在丈量這個大地,又像是在感受古老城池的脈搏。
皇城大道上。
在大雪中徐行的百官看到了江漓,皆是眼睛一亮。
江漓在大周朝的地位不言而喻,隨著國師的落寞,江漓幾乎可以稱的上是大周第一人。
百官紛紛來與江漓問好。
聽說江漓被北郡所擒,沒有想到如今居然歸來了。
難道是小皇帝的策略有了效果?
澹臺玄這是向大周朝服軟了么?
百官們心思玲瓏。
江漓掃了這些百官一眼,面色卻是冷若寒霜。
紫金宮,長廊綿延。
高大的雕花木門開著,小宦官們躬身而立。
江漓褪去了黑色斗篷,將斗笠遞給了門前宦官,他抖了抖身上的雪沫,邁開步伐,踏入了紫金宮。
早朝如約而至。
宇文秀一身錦繡龍袍,端坐輪椅上。
聽著底下百官的奏報,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
“陛下,白玉京再傳天機令,北洛陸少主,將在北洛湖畔講道論修行。”
一位官員躬身朝著宇文秀奏報。
“陸愛卿乃天下第一修行人,如今北洛湖畔講道談修行,豈能錯過,朕會親遣親衛前行,記錄陸愛卿所說的每一個字。”
宇文秀端坐輪椅之上,徐徐道。
底下的百官本來還想說什么。
聽到宇文秀談及到親衛,頓時身軀一抖,不再言語。
宇文秀的親衛,黑龍十三甲,如今在帝京中,聲名赫赫。
黑龍衛本來由孔南飛和江漓指導和率領。
而黑龍十三甲,不僅僅不受孔南飛和江漓的掌控,甚至……還擁有指揮黑龍衛的資格。
“喏。”
這位大臣拱手,便撤了回去。
而這時候,宇文秀的目光才終于是落在了江漓的身上。
他從龍椅上站起身,滿是笑容。
“江愛卿,你可總算是歸來了……唐顯生這老賊,居然聯合北郡算計于你,是朕思量不周,害的江愛卿身陷囫圇。”
“江愛卿可還好?”
“待愛卿恢復好后,重整旗鼓,舉兵南伐,報此仇怨!”
宇文秀來到了江漓的身前。
江漓拱手躬身。
“多謝陛下掛念,微臣一切都好。”
“安全就好,黑龍衛乃是江愛卿一手指導建立起來的,少了誰都不能少了江愛卿。”
宇文秀的臉上,堆疊起了笑容。
“黑龍衛大統領的位置,仍舊是屬于江愛卿的。”
“陛下。”
忽然。
江漓開口打斷了宇文秀的話語。
廟堂間,氣氛似乎都一下子變得冷肅了起來。
“江愛卿,有異議?”
宇文秀臉上笑容逐漸消失,看著江漓,問道。
“陛下,臣此次歸來,身心疲憊,欲要卸甲歸田,請陛下準許。”江漓躬身道。
他抬起頭,看著宇文秀。
卻見宇文秀臉上的神情在不斷的變化,爾后,化作了一抹笑容。
“江愛卿可能是太累了,朕準許江愛卿休息幾日……卸甲歸田便罷了,如今國之危難時刻,豈能少了江愛卿這等國之棟梁。”
宇文秀擺了擺手,轉身往輪椅上走去。
遠處,老宦官面色已經開始變化。
底下,群臣眼眸也是不由一縮,一些之前在官道上和江漓攀談的大臣,更是變得面色煞白。
他們若是知道江漓歸來是要卸甲歸田,那他們打死都不會和江漓攀交情。
一旦被黑龍親衛所知道,到時候……他們的頭顱可能就會懸在帝都城樓上了。
一些大臣只是想到這下場,便雙腿顫抖,癱軟在了地上。
重新坐在了輪椅上的宇文秀掃了這些大臣一眼,嘴角微微泛起一抹冷笑。
底下。
江漓拱手,平靜的看著宇文秀。
“陛下……臣再請辭,卸甲歸田。”
話語落下。
冷空氣彌漫的朝堂之上……
逐漸的有冷冷的笑,繞梁不止。
龍椅上,宇文秀一掌拍在了護手上,震響之聲,猶如驚雷,讓朝堂宛若發生劇烈震動。
氣氛陡然凝肅。
東陽郡臨近大海,東夷人便是來自東陽郡海外的一片連綿島嶼中的土著。
蠻夷缺教化。
這些東夷人擅水,會制作一種狹長木舟,經常通過木舟,登臨東陽郡的綿延海灘,以此入侵東陽郡。
海上東夷有十八島,島嶼有大有小,不過都被大周朝統稱為東夷。
當海平面升騰起了火紅的烈陽。
一架架木舟便從海平線上綿延而來,揚帆而起,趁著風,飛速往東陽郡的海岸線馳騁而來。
而東陽郡的海灘上。
一位位策馬奔走的騎兵斥候,頓時面色微變。
這樣的陣仗他們已經經歷過太多次了。
這些船只的出現,便代表著東夷大軍再度來襲!
斥候奔走,取出了別再腰間的青銅號角,憋紅了臉吹響。
吹出的氣沖擊在青銅號角沉重的壁上,發出的震動,形成了渾厚的聲音,連綿而出。
一位位策馬的斥候,聽到號角聲面色大變。
也皆是吹奏號角。
一路傳回了東陽郡的守城。
守城上的士卒,則是飛速奔走,全軍進入了戒備狀態。
城樓之上。
正帶著國師和莫天語在城樓上行走的東陽郡太守楊木,聽到了這號角聲,臉色驟然大變。
“該死,東夷人又攻來了……”
太守楊木咬牙,目光中流露出了狠厲和殺伐。
“看來,我東陽郡怕是等不到帝京大軍的援助了。”
嘆了一口氣。
楊木抽出了腰間的長刀,一身精甲,趕赴前線。
地平線上升騰起的烈陽,像是撕裂了寂靜的黑暗,陡然投射在了東陽守城冰冷而斑駁的城墻上。
東陽郡太守楊木與國師孔修告罪。
便親自率領大軍,帶著武將趕赴海岸線處,準備搶灘之戰。
海面上,數千艘木舟揚帆而來。
一位位東夷人在舟山嘶吼著,他們彎弓,射出了一支支的箭矢,順風而來的箭矢,帶著更加可怕的殺伐之力。
而沙灘上,太守楊木所率領的東陽郡大軍,則紛紛砸落沉重的青銅盾牌。
盾牌厚,一位位弓兵也拉滿了彎弓,射出箭矢。
一番輪射之后。
第一艘木舟沖上了岸,舟上的東夷人有的被箭矢射中,已經殞命。
而更多的是,瘋狂的抽著武器沖了出來。
箭矢輪射而下,便將這些東夷人射成了刺猬。
而東夷人的箭矢也落下,不少東陽郡的士卒在箭矢中殞命。
楊木嘶吼著,揮舞著手中的長刀,嗓子都沙啞了。
“進攻!”
一艘艘的木舟堆疊到了岸上。
爾后,東夷人瘋狂的沖了上來,搶灘之戰從來都是殘酷的。
血流了滿地,浸濕了沙灘。
那些詭異的不怕死的東夷人出現,撞入了東陽郡大軍的盾陣中,將盾陣砸出了一個缺口。
爾后,無數的東夷人飛撲入缺口,使得缺口像是決堤的堤壩,瞬間潰散擴大。
最終成為了肉搏,拼殺在了一起。
城樓上。
莫天語看的臉色煞白,整個人渾身的血液都仿佛被抽的干干凈凈似的。
這種血腥的場面,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夫子佇立城樓,佝僂著背,望著這戰斗,滿是皺紋的臉上也帶著幾許的震驚。
許久之后,才喟然一嘆。
“白鳳天曾一令殺三十萬戎兵,老夫曾說過其殘忍。”
“而如今,老夫方是明白……白鳳天是對的。”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是種族的戰爭……仁慈,是奢侈的東西,不該存在的東西。”
夫子一嘆。
楊木在期待帝京的援助,可……哪來的援兵啊。
底下。
搶灘之戰以東陽郡大軍告敗結束。
東陽守城的城門大開。
城樓上的士卒,紛紛拉開了長弓,準備好了弩機。
一些臉上帶著稚嫩的新兵更是雙眼赤紅,可是渾身都忍不住恐懼的顫抖,那是對戰爭的恐懼。
楊木渾身是血,帶著剩余的兵將退回了守城中。
“射!”
一入城,楊木便拉扯著韁繩,發出了爆吼。
每一場守城之戰,他們都是竭盡全力,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東夷人失敗了,可以重整旗鼓再度攻城。
可是……
他們若失敗了。
便是城破人亡!
守城外,尸骸遍地。
夫子佇立城頭,身上的長袍獵獵作響,他的瞳孔中倒映著一根根的箭矢。
忽然。
夫子的目光一凝。
望向了遠處的海平面。
那兒……
有一艘孤舟徐徐行駛而來。
船頭,佇立著一道魁梧的身影,身影的十指交叉,優雅的擺放在腹部。
黑袍下的眼眸,注視著清晨陽光照耀下的守城城墻。
嘴角微微一挑。
南郡他攻不進去。
但是……
這個東陽郡可就沒有任何懸念了。
魁梧大漢已經感應到,東陽郡的守城大軍中,沒有任何一位修行人。
他躲在后面,派東夷大軍試探了許多次。
確定沒有修行人之后,方才選擇發動進攻。
這一戰……
他一定要贏,攻破守城,入了大周,他才能利用東夷大軍試探一下位面之主的實力
如果位面之主真的如他猜測那般,只是借助天地本源狐假虎威的存在。
那……便是他的機會!
驀地。
隱隱間。
黑袍下的魁梧大漢居然感應到了一絲威脅。
卻見,那守城的城樓上。
一道佝僂的儒衫老人,佇立城樓,平靜的投落目光,眺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