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大雪,從天而降。
飄飄搖搖間,像是奏一曲哀歌。
“咚!”
“咚咚!”
戰鼓之聲響動不斷,隨著最后一聲轟鳴,像是鼓膜破碎的聲音,震碎飄零的雪花。
東夷大軍退走了,隨著那魁梧人的重傷,紛紛登船逃離。
楊木在城樓上看的眼眸赤紅,他扔下了鼓槌,身披被凍結了血的盔甲,一步一步,倚靠女墻。
他望著那端坐在飄零的雪花中的身影,目光復雜而充滿了敬佩。
莫天語手中的劍,斜插在了積雪中,他奔跑向夫子,靠近了夫子的身軀。
卻見,夫子整個人端坐在尸體堆積的戰場中,有些疲憊,有些懷緬。
“夫子……”
莫天語跪在了地上,心臟陡然被攥緊。
夫子盤坐著,雪花落了他的滿身,像是在吸走他身體中的熱量似的,使得夫子的身軀也變得愈發的冰冷。
夫子端坐戰場,看著遠處的浩瀚海洋。
飄零的雪花,落在海洋中,被一個浪花便卷的干干凈凈。
一艘艘逃竄走的木舟,像是狼狽逃走的老鼠,帶著驚慌,帶著失措。
“修行人……”
“真的很強。”
夫子喘了口氣,道。
莫天語攥緊了地里的雪,深吸了一口冷氣,鉆入他肺中的冷氣,讓他忍不住咳嗽,嗆的連眼淚都幾乎要流淌下。
“夫子,我們回書閣。”
莫天語一邊咳嗽,一邊流眼淚道。
他很后悔,他就不該算那么一個卦,什么大吉……全都是騙人的。
“哭什么。”
“反正老夫也沒有多少時日可活,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與其在書閣中,望著被積雪壓彎腰芭蕉而老死,還不如在這一場與修行人的交鋒中,以轟轟烈烈的勝利而結束,更來的舒坦,更不留遺憾。”
夫子的聲音很平靜,甚至,還有些中氣十足。
“老夫這一輩子,干過很多事,走訪百家,蓋壓當世……有的事情無悔,但是有的事情卻很后悔。”
“不過,算來……最讓老夫后悔的是,便是沒能與老呂他們一起,與陸少主戰一場。”
夫子道。
“今日這一戰,也算是了除老夫心中的遺憾。”
“至少……老夫證明了,凡人,并非不可戰修行人。”
夫子平靜的話語,讓莫天語,心神宛若遭受到重錘。
他真切的感受過陸番的強大,修行人的強大。
而夫子,用行動告訴他,凡人也可以勝修行人。
夫子望著遠方,感覺天空似乎已經不再飄雪,海的地平線上,有驕陽徐徐升騰而起,映照著璀璨的光輝,灑在了夫子的臉上。
仿佛將他的面容照耀的紅潤而通透。
實際上,海上的天穹卻是十分的陰沉。
“有酒么?”
夫子徐徐道。
“有,有!”
莫天語回過神來,趕忙將腰間的葫蘆解下來。
他是個好酒之人,豈會沒有酒。
酒過三旬,他定會算上一卦。
他取了酒葫蘆,小心翼翼的扒開了塞子,用衣袖在葫蘆口擦了擦,遞給了夫子。
夫子笑了笑。
徐徐抬起手。
動作有些緩慢,終于,夫子的手抓住了葫蘆。
指尖碰觸到了莫天語的指肚,莫天語只覺得觸摸到一塊冰,凍徹心扉。
接過了葫蘆。
飲了一口酒。
夫子長長吐出一口氣。
像是醉酒似的瞇起了眼。
葫蘆則是被他捧在手上,抬起頭,望著前方驕陽綻放的一片通紅。
畫面逐漸定格。
冰冷的雪落在了莫天語的脖頸處,帶來徹骨的冰涼。
他的身軀往后一仰,癱坐在了地上。
風雪越來越大,將夫子的身軀都掩上了一層厚厚的雪絨。
北洛,湖心島。
白玉京樓閣之上。
陸番長嘆了一口氣,他萬萬沒有想到,夫子居然會以這樣的方式,給百家時代拉上帷幕。
這是一位值得敬佩的長者。
陸番捏著手中的青銅酒杯,憑欄處。
他伸出手,酒杯往身前劃過弧度傾倒,晶瑩揚灑。
這一杯酒,敬夫子。
底下。
正滿臉期待陸番講道的呂洞玄,看到公子的動作,以及迎風飛灑的酒液,臉上的期待逐漸的僵硬。
他似乎預料到了什么,天機推演術讓他的心在微微顫抖。
抬起手,捏在了脖頸間的大金鏈子上。
大金鏈子快速轉動,傳來了嗡吟之聲。
爾后,他的臉色陡然變得煞白。
公輸羽,謝運靈還有華東流似乎察覺到了呂洞玄的不對勁,蹙眉望了過來。
“老呂,怎么了?”
華東流脾氣直,直接開口詢問。
呂洞玄嘴唇囁嚅了一番,他望向了東方,雖然被湖心島的靈氣所籠罩,但是,他的視線仿佛可以望穿這濃厚的云霧。
“老孔,逍遙了。”
呂洞玄道。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有些低沉,也有些感慨。
謝運靈身軀一震,瞳孔頓時不由一縮。
華東流身上更是控制不住自身的劍意,仿佛化作了出鞘的鋒銳長劍。
公輸羽張了張嘴,卻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這一輩子,都站在墨北客的一方,與孔修斗了這么久,忽然聽到這個消息,他還是有些震驚。
震驚之后,便是如暗潮般涌上來的無奈和感慨。
周圍的其他人尚有些不解,卻見幾位諸子,望著天穹,都是出神不已。
在結合白玉京樓閣上,陸少主迎風撒酒,顯然……在這一刻,發生了足以讓天下震動的事情。
但具體是什么事情,他們卻都不太清楚。
北郡。
墨北客望著東方,他的手在抖,抖動的十分劇烈。
他捂住自己的手,可是卻根本控制不住。
許久之后。
才有些悵然若失的感覺涌上心頭。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出了大帳,望著天函關外一望無際的雪原,天空下著鵝毛大雪。
一片雪落在他的掌心,融化的很快,像是一縷滴落的淚。
他厚重的眼袋,顫了顫。
許久之后,化作了一聲長嘆。
一生敵,亦是一生友。
“老東西,一路走好。”
帝京。
書閣。
悠悠檀香升騰。
孔南飛一身儒衫,佇立在窗前,他望著那在積雪堆壓下的芭蕉葉,目光微微有些恍惚。
他的心,隱隱有不安感。
忽然。
聽得“咔擦”一聲。
芭蕉葉終于被積雪壓斷,砸落在了書閣后院的地上。
孔南飛望著這折斷的芭蕉,逐漸變得沉默。
心中有種莫名的沉重感。
白玉京樓閣上。
陸番的發鬢迎著風飛揚。
他沒有關注東陽郡的戰斗,畢竟,他做不到無時無刻都關注著天下的事情。
不過,此時此刻,眼眸中線條跳動,他的眼眸中回放著東陽郡外發生的一場戰斗。
夫子以凡人之軀,燃燒意志和浩然正氣,居然將一位巔峰筑基級別的強者,轟的七竅流血,重傷而逃。
“無一絲靈氣,竟單純的以意志引起天地本源的反應,在那一刻……夫子燃燒浩然正氣,幾乎超越了體藏。”
陸番有些感慨。
唯有一氣照汗青。
看著那抱著酒葫蘆,面朝大海而坐落的老者。
陸番在護手上叩擊的動作,頓時一止,爾后,手掌在鳳翎護手上輕輕一撥。
一聲嘹亮的鳳啼響徹,下一刻,鳳翎劍便化作了展翅飛馳的火鳳,沖入了龍門之內。
東陽郡,赤龍龍門中。
鼾睡中的赤龍陡然睜眼,赤紅火光大盛,他張嘴發出了震耳欲聾的龍吼。
卻見,龍門之內。
一頭火鳳飛揚而出,火鳳中心是一柄赤紅的劍。
可怕的氣息,從這劍上彌漫。
赤龍原本兇戾的表情一僵,立刻縮回了身軀。
望著消失的火鳳后,赤龍趕忙窩回了龍門之上。
火鳳展翅而出。
飛馳過了東陽郡的天穹,像是一道流光,劃破天空,映照光輝。
東陽郡守城上,楊木抬起頭,看著那拖曳著火芒的火鳳,驚駭中帶著茫然。
卻見那一縷火芒沖出了沙灘,沖入了無邊瀚海之上。
火鳳伴隨著嘹亮的啼叫,陡然落下。
水底之下。
包裹在泥漿中修煉恢復傷勢的魁梧人頓時大驚。
“位……位面之主?!”
他抬起頭,卻發現的頭頂上的一片熾烈,瞬間將其給吞沒……
瀚海被焚燒出了一個凹陷的旋渦,許久之后……才緩緩的恢復過來。
而白玉京樓閣上,撥出了鳳翎劍的陸番,就仿佛做了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似的。
他看著底下的眾人,徐徐開口。
該講的事情,差不多可以開始講了。
“天地有意志,化本源,成屬性,修行人逆天而行,聚靈氣,修長生……”
陸番開口。
聲音不大,但是卻響徹在每個人的耳畔。
眾人身軀皆是一震,回過神來。
他們明白,陸公子要開始講道了。
“世間存在屬性,分金木水火土,對應體藏境所淬煉的五藏……”
“初入修行人,聚一縷靈氣于丹田,是為氣丹,氣丹極致聚靈氣旋渦,開始跨入體藏,挖掘人體寶藏,衍生屬性,誕生屬性靈氣。”
“而再往上,便是超越體藏的境界。”
“其實體藏境之上,與氣丹境有些類似,氣丹以氣成丹,是為虛幻,為虛丹,而體藏境之上,乃聚集人體精華與靈氣融合,化成實丹,可稱金丹境。”
陸番的話,響徹在湖心島,所有人在愣神之后皆是震駭。
而北洛湖外的修行人,則是側耳傾聽,只能聽的個模糊。
陸長空等人聽的如夢似幻。
虛丹,實丹……
這完全刷新了他們對修行的認知。
這也是他們第一次接觸到體藏之后的境界。
凝昭目光一凝,體藏之后……是為金丹?
在體內凝聚出實丹,這難度定然比凝聚氣丹要難太多倍。
畢竟,由實化虛易,由虛化實難,無中生有,等同于創造,自然極難。
湖畔中。
墨舟上浮沉的司馬青衫也是擰起了眉宇。
聚氣成金丹……
當然,在此之前,還需要領悟屬于體藏境的屬性靈氣。
就在眾人沉思的時候,陸番又開口了。
“當然,金丹之法乃是來自天外的修行法,屬于水到渠成的一種,修行人本逆天而行,因而,本公子還有另一種修行法。”
陸番端坐在白玉京樓閣二層,望著眾人,徐徐道。
眾人解釋一愣,爾后,凝眸。
“體藏之后……是為天鎖,何為天鎖,人體有脊柱共三三數,分九極,也稱九極天鎖,淬煉脊柱打破天鎖,便是體藏之上的境界,第九極為天宮鎖,若是破之,便可引起天地劫罰。”
陸番說道,他的話語宛若迎風傳到了每個人的耳畔似的。
讓眾人都是心頭一愣。
“比起金丹修行法,這種修行法難度更大,也更危險更困難,但是相應的,戰斗力也會更強。”
“當然,如今談及這些修行法還太早,爾等想要成金丹,碎天鎖,還遠著呢。”
“天地異變,乃是仙人布局,靈氣彌漫全天下,人人皆可為修行人,當然,因為存在天賦差異,真正能成修行人的屈指可數。”
陸番道:“上古時代,其實也有一個輝煌的修行時代,不過,落寞了,而如今,靈氣再復蘇,仙人現傳承,仿佛一場輪回。”
“上古修行時代之所以失敗,主要的原因便是弱,修行人太弱,世人太弱,面對災厄,毫無抵抗之力。”
“而如今,靈氣復蘇,修行再現,我白玉京作為引領世人修行的修行勢力,自然不能讓世人重蹈上古修行時代的覆轍,因而才有了這次的講道論修行。”
陸番徐徐道。
許多人聽的云里霧里,畢竟,他們不曾踏入過那中心宮殿,不曾見過陸番故意設置的上古戰場的畫面。
陸番拂袖,靈氣頓時在空中凝聚,很快……幻化出了一副畫面。
所有人抬起頭,看著畫面。
卻見畫面中浮現出了一個驚心動魄的時代。
那是屬于上古修行文明和天外邪魔的戰爭……
所有人看完后,心情久久無法平靜,原來……他們腳下的大地,還承載著這樣一場悲歌。
看到那些前赴后繼死亡的上古修行人,在場的許多人都是感覺到了緊迫和危機。
“如今,世界本源凝聚,屬性可成,萬般修行道,皆可話長生。”
“修行道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們每個人都可以走出屬于自己的道。”
陸番掃視眾人,道。
“就像是曾經波瀾壯闊的諸子百家時代……”
“百家爭鳴下,才能互相進步。”
“而如今,也一樣,修行時代……更要爭,更要勝,唯有勝者,才能在修行路上走的更遠。”
“修行人的世界,遠比你們想象中來的殘酷。”
陸番道。
他的白袍在風中獵獵,他的目光如炬。
他的口中吐出一句又一句的話語。
爾后,底下的眾人存在困惑的,皆是開口詢問,陸番也不曾拒絕,皆會解釋。
許多人都很珍惜這次機會。
因為,他們明白,這一次之后,下一次公子講道,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時候了。
天色開始逐漸變得昏暗。
這一日講道,從白日講到了黑夜。
終于……
陸番不再繼續講,他留給了大家一夜時間,讓眾人消化。
他這一次的傳道,是為了跨入中武世界而準備。
一個精彩紛呈的修行界,不可能全由他一個人創造,世人才是締造輝煌世界的主力軍。
而陸番,只不過是幫助眾人,加快這個締造的過程,以及少走一些彎路罷了。
一縷紅芒從龍門中飛馳歸來。
安靜的懸浮在了陸番的面前。
鳳翎劍綻放著極致的光輝,如烈焰般燦爛。
最后一位流浪者的魂靈都被撕的粉碎,沒有任何的殘留。
陸番嘆了一口氣。
夫子是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卻也在他的情理之中。
夫子不曾入龍門修靈氣,不走修行路,便追尋不了長生,因而時日其實也無多。
而東陽郡外,夫子以凡人之軀,幾乎泯滅一尊巔峰筑基的修行人,以這等戰績給諸子百家拉上帷幕,夫子其實已經無憾,走的逍遙而坦然。
讓鳳翎劍回歸輪椅,化作鳳翎護手。
而他,則是望著北洛湖,徐徐吹拂著微風。
黎明的光輝撕裂了漫天大雪,灑下萬千光輝。
在北洛城中的修行人,還沉浸在陸番所講道的內容中的時候。
一道沉重而震駭的消息,卻是傳遍了整個大周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