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臺下方,VIP區域里,黃元平的父親黃會青,也在抬頭看著舞臺上。
當他看到自己父親重新穿著戲服,出現在舞臺上時,雙眼也情不自禁濕潤了。
如果說,身穿戲服,在舞臺上唱戲,是黃元平的童年的話,那就是他幾乎大半個人生。
在他年輕時,幾乎有一半的時間,都在跟著父親的戲班,輾轉各處。
也是在這樣的環境里,黃會青慢慢長大了,工作了,結婚了,生子了。
也正是那個時候,戲班越來越沒落。
幾乎每天晚上,他都能聽到自己的父親在唉聲嘆氣。
能看到母親在燈下,不斷縫補著破舊的戲服。
終于有一天,母親一病不起。
他現在依然記得,在母親病入膏肓時,父親卻一貧如洗,拿不出來錢給母親治病時的模樣。
還是他用自己的工資,斷斷續續讓母親續了兩年命。
但母親終于還是撒手而去。
他猶記得,那天晚上,他在工廠的車間外,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樣。
也是從那一天起,在他的心中,似乎就恨上了這些東西。
不論是唱戲,還是唱歌,都是不務正業,都是沒有前途的東西。
但他卻沒想到,自己的兒子黃元平,終究還是走上了這條路。
“穿過大街小河
走過小雨落雪
為什么你不愛吃冰淇淋
糖葫蘆一串有幾個……”
他從沒想過,在黃元平的心中,那幾年跟著爺爺一起去唱戲的日子,竟然那么重要。
那時候的戲院,早就已經不復往日的繁華,也早就沒有了多少人去看戲,每日也只是勉強維持而已。
父親的經濟一直都很拮據,連糖葫蘆都不舍得給自己買一個。
是啊,那個年代的長輩,又有誰舍得給自己買一串糖葫蘆呢?
“戲服舊了補丁縫成花色
大鼓敲破了滿墻斑駁
改成商場的老戲院
上次路過墻上還貼著
你說頭發就像被大風吹白了
轉身又說糖葫蘆都這么貴了
夜晚路邊小角落有人唱著
啞鑼破鼓二胡弦松了……”
谷小白唱完了第二段,另外一個舞臺上,老人接上:
“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宅前,未曾開言我心好慘,過往的君子聽我言,那位去往南京轉,與我那三郎把信傳,言說蘇三把命斷,來生變犬馬我當報還……”
看著老人那盡力遮掩,卻依然能夠看到皺紋的眼角,聽著老人那盡力唱,卻依然暗啞的聲音,黃會青心中有一種莫名的酸楚。
但卻情不自禁地跟著輕輕唱了起來。
這唱腔,他已經不知道聽過了多少遍。
每一句,都像是烙印在了記憶深處。
因為在那戲臺之下,在人山人海之中,在最靠前的地方,永遠有一個位置,是屬于他的。
那時候,他看著老人的眼神,是如此的崇拜。
他聽這戲文,聽了一遍,一遍,又一遍。
而那些圍在戲臺前的孩子們,看他的眼神,也是那么的羨慕。
鋼琴聲再起,谷小白唱到了最后一段。
“紅木箱鑲花鏡奶奶的梳妝盒
黑白照片里悄悄藏著俊俏小伙
青衣長袖誰偷偷幫你洗了
又是誰悄悄把你茶水溫熱
起云手眼波轉看的是誰
笑一笑是誰的玉堂春色
這件親手補過的花褶
你走后再沒舍得穿過……”
承載著老人的副舞臺,慢慢降了下去,在他完全落入水面之下前,突然聽到了VIP區域,傳來了一聲嚎啕大哭。
男兒有淚不輕彈。
當谷小白唱完最后一段的最后一句,他放開鋼琴站了起來。
他的身后,鋼琴漸漸下降,落入了舞臺之中。
眾人這才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其他的舞臺都已經降了下去,舞臺上只剩下了谷小白一個人。
舞臺中央,燈光一閃,谷小白身軀一轉,“嘩”一聲,服裝變換,一身花褶加身,然后他衣袖一展,擋住了自己的面容,再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就已經是一名青衣。
谷小白的青衣扮相,傾國傾城。
谷小白的腳下,中央的舞臺也在慢慢下降,他輕輕挪動腳步,舞臺上走著臺步,然后俏麗又高亢的荀派唱腔起:
“想起當年落娼院
得遇公子配良緣……”
和剛才老人那已經啞了的唱腔比起來,谷小白的唱腔字正腔圓,儼然已經是一名大家。
他臺步如行云,長袖如流水,面上一顰一笑,攝魂奪魄。
而此時,四周的水已經“嘩嘩嘩”的漫過了舞臺,然后……
眾人的眼珠子似乎都要凸出來了!
谷小白竟然站在了水面上。
月池中央,一身花褶的谷小白,倒映在如鏡的水面之上。
下一秒,他水袖一甩,腳步輕挪,跑了一個小圓場。
他的腳步輕點,在水面上踩出了一連串的細密漣漪,漣漪彼此交匯,蔓延,就像是織出來了漂亮的花紋。
看臺上,觀眾們都驚呆了。
“臥槽,不是吧!”
“竟然能在水上走?”
“水面下是還有一層玻璃舞臺吧!”
“怎么就站在水面上了呢?”
“這不科學吧……”
本來以為,谷小白那在水中的升降舞臺,已經完全是高科技了。
但卻沒人想到,谷小白竟然還能玩出新的花樣來!
沒有鯨鯨,沒有舞臺,在水上也能表演!
甭管這是怎么實現的,效果真的非常酷炫!
特別是配合從水面下照射上來的燈光,真的有一種凌波微步,羅襪生塵的感覺。
谷小白邊走便唱:
“被送入洪洞身遭難
奴蒙冤入獄險被刀殘……”
唱到這里,谷小白站在月池中央,右手揚起,左手輕輕扯著雪白的水袖,將自己的臉擋在了后面。
當那水袖擋住谷小白的臉時,他的臉上是怨是哀,但當他的面容,再次從水袖后面露出來時,卻是喜是樂。
“如今沉冤得明辨
與公子重相見
苦盡甜來喜心間
滿面春風我出察院
白衣庵等候公子團圓……”
后臺,樂池之中,鑼鼓齊鳴,歡天喜地。
舞臺之上,谷小白雙手一揚,一甩。
剎那間兩道匹練似白虹,似劍光,飛射兩邊。
那一瞬間,現場像是有一顆炸彈炸開了。
“臥槽,水袖!水袖!”
“媽蛋,小白竟然再次跳水袖舞了!”
“嗷嗷嗷嗷嗷,小白!小白……”
本以為《青絲》之后,再無水袖舞。
誰想到,竟然又出現了!
月池之中,水面之上,兩道長長的水袖,飛射而出。
水袖揮到極致,在空中還靜止了那么一瞬間,然后緩緩下落。
谷小白雙臂再擺,水袖在水面上劃出了兩道痕跡,再次飛揚而起。
這長袖,不知道是什么材質制作而成,滑過水面,卻沾水不濕,只是濺起了一些水滴,在空中依然輕靈飄逸。
在谷小白雙手一抖之下,水袖再次破空而起。
谷小白轉身,抖袖。
兩條白色水袖,在空中抖如兩條白龍,騰空飛行,夭矯變化。
而在中央的谷小白,收袖、擲袖、甩袖,邊歌邊舞,明明唱的是戲腔,卻依然絲毫不抖,不亂。
就像是這唱歌的人,不是他一般。
這是何等強大的控制力!
這一刻,眾人突然有一種感覺。
從演唱會開始,一直在玩的谷小白,終于認真了起來。
這,才是谷小白真正的實力!
剎那間,眾人只感覺,月池水面之上,長袖飛揚,白光密布,像是漫天都是水袖在飛舞。
眾人的眼睛都不知道該去看哪里。
是看谷小白的面容,還是他的水袖,又或者是聽他去唱這段戲文。
當最后一段唱段結束,谷小白原地一轉,兩條水袖尾端拖在水中,在水面上劃出了一個圓圈,然后谷小白雙手猛然一擺,一收。
剎那間,水袖在水面上蜿蜒而過,劃出了兩道弧線。
恰好和之前的圓圈,組成了一個巨大的太極圖案。
一道環形的燈光,在水面下亮起,將這太極圖案照射得格外明亮。
一紅一白兩道燈光,在舞臺下一閃,宛若太極中陰陽二魚的兩只眼。
而那太極的中央,谷小白雙臂揮舞、旋轉,長袖化成了一只白色繭子。
當袍袖再落下時,站在中央的,已經是一名寬袍大袖,腰懸長劍,俊美無儔的白袍少年。
谷小白!
褪去了戲曲的濃墨重彩,站在那里的少年英氣勃勃,他俊美的容顏,似乎讓舞臺燈都為之失色。
“嗷嗷嗷嗷嗷嗷……”
“哇哇哇哇啊……”
“小白小白小白小白……”
現場的歡呼聲,似乎連海上龍宮都要被掀翻了。
谷小白對著大家微微一笑,左手抬起,豎在嘴前。
“噓”一聲。
現場的歡呼聲,應聲而止。
而那鑼鼓喧天,琴胡齊鳴的戲曲配樂,也應聲停止。
不,停止的不是全部,其他的樂器都停了,但是還有笛聲在響。
空曠遼遠的笛聲繚繞在水面之上,繚繞在坐區之間。
“咚……”一聲,清幽的鐘聲響起,在水面上蕩開了一縷縷的波紋。
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倍大提琴的弦樂,宛若水流一般烘托著氣氛。
若有若無的女聲吟唱,像是從水面下方傳來。
像是母親的呼喚,又像是海妖的吟唱。
下一秒,谷小白凝望遠方,歌詞再起。
“一雙手,
多少次,
才能拽起天堂。
一雙腳,
多少步,
才能踩出遠方……”
《拾星》!
無縫銜接的歌曲,預示著一件事。
碧海騎鯨海上巡演的下半場,已經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