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哥,前面就是76號了,咱真要去見那個陳三水?”梁飛拉著一輛黃包車,車上坐著的人正是“一陣風”梁不凡。
“整個上海的黑白兩道都在找咱們,五萬大洋,能買多少條人命,你知道嗎?”梁不凡微微一聲嘆息道。
“那咱遠走高飛就是了,天大地大,出了上海,他們還能找到咱們?”
“不救你嫂子了嗎?”
“他們應該不會為難嫂子吧?”
“如果是巡捕房抓走的,我還不擔心,但你嫂子是日本人抓走的,日本人是什么樣的,你我沒見過嗎?”梁不凡道。
“凡哥,那救嫂子,咱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有,劫獄,就憑咱們現在這十幾個人,七八條槍,你覺得能行嗎?”梁不凡反問一句。
梁飛搖了搖頭。
日本憲兵隊的監獄,那就算不是銅墻鐵壁,也肯定是戒備森嚴了,他們這些人搞搞綁票,搶劫落單的商旅還行。
劫獄,那就跟送死沒什么區別。
“前面停下來,要是晚飯之前我沒回去,你馬上帶著弟兄們遠走高飛,去哪兒都行,就是別留在上海了。”梁不凡叫停一聲道。
“凡哥……”
“別廢話,也別回頭,走。”梁不凡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張紙幣遞給梁飛,鄭重的交代道。
梁飛收下錢,一咬牙,拉著空黃包車向前跑了過去。
“站住,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
“76號,門牌號上面不是寫著的嗎?”梁不凡手一指76號大門下面那門牌號碼呵呵一笑道。
“小子,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涂,這是你隨便進的地方嗎?”門口的警衛大聲喝斥并將梁不凡一下子推出了警戒線之外。
“我是你們督察處的陳淼處長請我來的。”梁不凡哼哼一聲。
“什么,督察處陳處長,不認識……”
“隊長,是陳閻王。”手底下人小聲提醒一聲。
那說話的警衛小隊長渾身一個激靈,這才想起來這“督察處的陳處長”是何方神圣了,馬上換了一副嘴臉:“既然是督察處陳處長的客人,那可有憑證?”
“沒有,他只是說,到了,讓人告訴他一聲,他會派人出來接我。”梁不凡整理了一下衣襟說道。
“隊長,我看這人有些來頭,要不然,咱打個電話問一下,若是騙子的話,咱再把人轟走不遲,這要是把陳閻王得罪了,有咱們好果子吃?”
“嗯,有道理,不過,咱們警衛大隊用不著怕他督察處。”那小隊長點了點頭,“這樣,我打個電話問一下里面,你站在這里別亂動。”
“放心,我絕不亂動。”梁不凡看了一眼這黑漆漆緊閉的76號大門,他也聽說過,這76號是殺人魔窟,里面不知道藏著多少罪惡的勾當。
但凡被抓進去的,還沒有一個能囫圇出來的。
這地方陰氣太重。
“三哥,大門值班室來電話,說是您的客人,就在大門口。”盧葦敲門進入陳淼辦公室匯報道。
“我的客人?”陳淼馬上反應過來了,是“一陣風”來了,這家伙還真是有些膽識,真敢單槍匹馬的過來了。
“你去,那我的條子,把人帶進來,對外,就說是我的一個朋友。”陳淼吩咐一聲。
“是,三哥。”
約莫過了十分鐘,梁不凡在盧葦的帶領之下,從二道門進入76號核心辦公區。
“三哥,梁先生到了。”
“請他進來。”
“是。”
梁不凡踏入陳淼的辦公室,他真是吃驚了,就這樣進來了,而且堂堂76號督察處處長的辦公室居然是如此的簡陋。
沒錯,陳淼的辦公室相當簡陋,辦公桌都是原來的那一張,從檔案庫搬過來的。
陳舊的殺伐,茶幾也是舊的。
梁不凡雖然沒見過76號其他處長級別的辦公室什么模樣,可陳淼這間辦公室只怕是處長里面,唯一靠北的。
督察處一把手的辦公室居然設在了靠北的陰面兒,而斜對面面朝南的一扇門上,門牌上寫的是“副處長辦公室”。
一個副手居然比正職擁有更好的辦公室,難道說,這76號督察處的一把手讓副手給架空了?
“梁先生,久仰大名,請坐。”陳淼起身相迎道,這才是自己心目中那個“一陣風”形象,如果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那能在滬西縱橫多年,卻始終能逃脫官府的追緝,靠武力是做不到的。
必須得有智慧。
一個有智慧的人,看上去就不一樣,尤其是眼神,雖然眼神可以偽裝,但在真正的高手面前,偽裝只不過是一層玻璃,而且還是透明的。
“陳處長,我來了。”梁不凡微微一點頭,在陳淼面前坐了下來,沉著冷靜,一點兒都看不出緊張的意思。
“是呀,我很高興,梁先生是一個聰明且理智的人。”陳淼點了點頭。
“陳處長,我這顆人頭可是價值五萬大洋,你就一點兒都不心動嗎?”梁不凡很平靜的問道。
“心動,不過,你的價值可不止這五萬大洋。”陳淼呵呵一笑,“我為什么要如此短視呢?”
“哦,我在陳處長眼里居然還有這么大的價值?”
“一個人的價值,要看他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兒。”陳淼道,“如果你把一個科學家送去挑糞,那他的價值甚至還不如一個老農,可如果把他送進科學研究室,那他的價值就無可限量,當然,這也需要他本人是適合這個崗位的,如果把一個老農送進研究室,他還是老農,成不了科學家。”
“有道理,人只有在他適合的位置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價值,陳處長,那你覺得我應該在什么位置呢?”
“你適合做我們這份工作。”
“你說的是漢奸,還是特務?”梁不凡是毫不客氣的反問道。
“漢奸這個稱謂,我們暫且不討論,這是政見以及個人立場問題,特務工作,從字面理解,應該是專門從事特殊工作和任務的一種人,區別于正常的工作,其實它并不貶義,只是過去從事這項工作的人做過太多黑暗和違法亂紀的事情,才造成今天人們對這個詞的誤解。”陳淼解釋道,“我想梁先生應該能明白這個道理。”
“我只是一個打家劫舍的土匪,陳處長,您太抬舉我了,這個工作我干不了。”梁不凡道。
“雖然76號對你的資料掌握并不多,但我分析過你過去五年所做的事情,劫道也好,綁架也好,我得出一個結論。”陳淼指著梁不凡說道。
“哦,什么結論?”梁不凡微微露出一絲驚訝,這做壞事的,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這要是被人惦記上了,那就不是什么好事兒。
“一陣風”雖然惡名之外,但他的惡名并不太顯,別的土匪做了壞事,那是生怕別人不知道,可他不一樣,就怕別人知道,這是至今知道“一陣風”真實身份的人極少,而官府通緝他,卻始終抓不到他的原因。
因為他太小心了,從沒留下過照片之類的信息,而不管是警察局還是租界巡捕房,通緝令上的“一陣風”那也只是根據見過他的人的描述而畫的畫像,跟他本人的相貌那是相差甚遠。
有幾次,他跟警察擦肩而過,都沒有認出來,靠的就是這種謹慎和小心。
“你的父親是前清秀才,民國六年,辮子大帥張勛復辟的時候,你的父親還給他當過幕僚,按照過去的說法,你也算是書香門第,張勛復辟失敗,你的父親也隨后自殺,當時你也就十五六歲吧,僥幸躲過一劫,你跟你父親不同,他是一個頑固守舊派,而你卻相當叛逆,讀書的時候,就跟你的父親劃清界限,你雖然不喜歡自己的父親,但父親給你定下一門婚事,你沒有拒絕,原本成婚之后,你想南下廣州報考軍校,結果,你發現自己的妻子居然跟別人私通,你在憤怒之下,殺了妻子和他的情.人……”陳淼娓娓道來,如同親眼所見一般。
而梁不凡眼珠子圓瞪,死死的盯著陳淼,如同見了鬼似的,自己的過去,除了跟他一起出來的梁飛之外,就連他手底下的弟兄都不是很清楚。
而眼前這個素未謀面之人,居然說的是一字不差,宛若親眼見證了一樣,這就太可怕了。
“你怎么知道這么多?”
“你既然知道我,那想必也對我做過一些了解,不然,你是不會這么過來直接見我的。”陳淼呵呵一笑,“我以前在軍統,做情報編審,重點關注的就是像你這樣的江湖人士,軍統需要各方面的人才,在他們看來,你就是人才,所以,收集你的資料就很正常了,而我是看過你所有資料的人,我甚至還知道你母親最喜歡叫你,毛頭。”
“我是跟軍統的人接觸過,但我不喜歡他們身上那股陰暗冷血的味道,所以拒絕了。”梁不凡道。
“共產黨也找過我,我欣賞他們拯救這個國家的理想和勇氣,但他們有些做法我不認同,所以,我也拒絕了,但堅決抗日這一點我是認同的。”梁不凡道。
“這兩家現在聯手了,一起抗日,我雖然沒有加入他們,但愿意跟他們一道,可你不同,你是漢奸,我梁不凡寧死也不做漢奸。”
“那你為什么還來?”陳淼平靜的注視著他道。
“我若是死了,我手下的弟兄就可以活下來,而我若是繼續帶著他們,那他們只有死路一條。”梁不凡雙手往前一伸道,“其實,我今天是來自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