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興一路是帶著怒火來的,不過,他也知道,他并不知道“毒蛇”的藏身之地,只能來泰達旅社碰一下運氣。
這是一種作為情報人員的直覺。
“毒蛇”一定在暗中看著他的,當然,如果見不到“毒蛇”,那他只能去想別的辦法了,不管怎么樣,陸慧的尸體他是一定要領回來,好好安葬。
他對不起這個對自己一往情深的女子,甚至覺得是因為認識了自己,才導致了今天的殺生之禍。
他很后悔,自責,還有憤怒……
但是,當他用鑰匙打開301號房間的時候,他愣住了,居然看到“毒蛇”陳沐和陌生的年輕人在里面等著他。
“小火,出去守著,我跟劉兄有話要談。”陳沐吩咐小火一聲,他跟劉國興談話,必須有人外面看著才行,可不能大意。
“劉兄,請坐。”
“陳兄,這到底怎么回事兒?”劉國興不是一個沒有理智的,在沒有弄清楚事情的真實情況之前,發火是最愚蠢的做法。
那樣只會把事情弄的更糟。
陳沐苦笑一聲:“你問我,我也不知道,我也是看到報紙上的消息,才立馬趕過來找你的,若是你不在,我打算在這里留下約見的信息,沒想到,你也趕過來了。”
“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你,只能先來這里碰碰運氣,我若是找不到你,你或許能找到我,所以我就過來了。”劉國興也知道,自己這么做完全是碰運氣,因為除了那個神秘的上司“Queen”之外,在上海能信任的就是“毒蛇”陳沐了。
而陳明初,他覺得這個人不靠譜,就算是在出賣他一次,也是有可能的。
“這事兒你跟‘Queen’匯報了嗎?”
“我跟你一樣,也是從報紙上看到的消息,就算要匯報,也要等到聯絡時間才行。”劉國興雙目殷紅的說道。
“老劉,我有一個不太好的猜測……”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這是76號設下的一個陷阱,讓我鉆進去?”劉國興也不傻,這個情況他也不是沒有考慮過。
“陸小姐我的人是親眼看著她上車的,怎么會突然溺亡了呢,這里面一定有蹊蹺,老劉,你可千萬別沖動。”陳沐勸說道。
“也許是上車之后又下來了呢?”劉國興道。
“呃……”陳沐一下子愣住了,這種可能并非沒有,火車車廂是通聯的,從這個口上去,再從那個門下來。
“不會吧?”
“你不了解小慧,她很聰明的,完全做的出來。”劉國興抱著頭說道,雖然他們相處時間不長,甚至只能偶爾見上一次面,可感情這東西,那是說不清楚的,有的人見面短短幾個小時,就跟認識了十年以上。
而有的人,你就算天天在他面前晃蕩,也不見得對他有多少了解。
“這就麻煩了,可若是這樣,一個大活人怎么就……”陳沐能理解劉國興此刻的心情,卻不知道如何安慰,失去摯愛的痛苦。
“我也不知道,早知道就下送她離開上海,然后我再回來。”劉國興陷入深深的懊悔當中。
“老劉,事情已經發生了,先弄清楚情況,我們再想辦法,但是你現在絕對不能去認領尸體,這就是自投羅網。”陳沐鄭重的提醒劉國興道。
劉國興點了點頭,這是最穩妥的辦法,再說人都已經死了,自己現在過去,也于事無補。
這點兒定力和冷靜他還是有的,不然也不會被戴雨農看重,委以“刺汪”的重任了。
“老劉,雖然我們還沒弄清楚陸小姐的死因,但是你現在住的地方不能待了,搬到這里來,臨時住兩天,有什么事情我還可以找到你,若是我來不了,跟我一起來的小火,他會成為你我之間的聯絡員,你有什么事情也可以跟他說。”
“好,我回去收拾一下,就搬過來。”劉國興點了點頭,雖然不清楚陸慧死亡具體情況,但他也覺得自己住在陳明初安排的安全屋已經不安全了,何況他也有一絲懷疑,陳明初有沒有暗中出賣自己?
但是自己沒事兒,陸慧卻出事兒了,這又有些說不通,畢竟76號要抓的人是他,而不是陸慧。
如果陸慧的死跟陳明初有關,那他直接把自己賣了,不是更直接,他是害怕自己跟他的關系被人知道嗎?
越想越覺得心寒。
劉國興決定趕緊回去收拾一下搬走,如果真的是陳明初出賣他的話,自己很有可能也暴露了。
這事兒能告訴陳沐嗎?
他感覺到問題的嚴重,別把陳沐也牽扯進來,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劉國興決定提醒一下陳沐。
“陳兄,我和陸慧的假身份和車票都是76號的陳明初提供的。”
“什么,你跟陳明初居然還有聯系?”陳沐大吃一驚,旋即明白過來,劉國興能一個人在租界藏匿下來,躲過76號的搜捕,如果沒有人從中協助的,只怕是很難做到的。
而陳明初在76號地位不低,他是有這個能力做到的,可陳明初在軍統上海區的黑名單上是相當靠前的。
“沒有他,我可能早就進了76號魔窟了,不過,他這個人私心很重,之所以保我,也不過是為了給自己留一條后路。”劉國興道。
陳沐點了點頭,他雖然不了解陳明初的為人,但軍統里面很多人都是“兩面”人,陳明初是這樣的人,一點兒不稀奇。
“這么說,陸小姐的死會不會跟他有關?”
“不知道,所以說,我一定要查明原因,否則這輩子我都不會安心的。”劉國興十分認真的道。
“你先不要動,我先試著打聽一下。”陳沐點了點頭,“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多謝了,陳兄。”
“客氣。”
陳沐隨后起身,就帶著小火從泰達旅社離開,隨后沒多久,劉國興也換了一套衣服出門。(陳沐留下的)
“三哥……”
小七剛回到“霖”記,正打算開口向陳淼匯報請款,池內櫻子帶著酒井從外面直接就進來了。
是門沒有關好嗎?
小七還不至于犯這個錯誤,而是故意的敞開的,陳淼這邊還沒有配值班秘書,外面有什么人經過,他隔著外面的小客廳,那還真不容易看見。
所以,還不如把門敞開了,只要有人進過,他在里面都能聽見。
而且匯報情況都是在里面的辦公間,就算有人進來,也有足夠的應對的時間。
“櫻子小姐,睡得好嗎?”陳淼滿臉微笑的站起身,迎了上來,“聽說,你昨天一直工作到深夜,真是太辛苦了。”
“報紙我已經看到了,三水君,你覺得劉國興什么時候出現?”池內櫻子已經不把自己當外人了,徑直走到沙發跟前坐了下來,詢問道。
“那個盧葦,泡兩杯咖啡送過來。”
“陳處長,我不喝咖啡。”酒井生硬的說道。
“那就泡茶。”陳淼改口道。
酒井沒再反對,點了點頭,表示感謝。
“櫻子小姐,劉國興不僅僅是一個訓練有素的殺手,他還是一名有著豐富經驗的特工,這一次雖然我們拿住了他的弱點,但想要讓他上鉤,那是不容易的,首先要打消他的疑慮才行。”陳淼呵呵一笑道。
“哦,怎么打消?”
“《滬江日報》上對陸小姐死因描述不詳,但我們可以偽造一份更詳細的死因。”陳淼從桌上取過一個文件夾,遞給池內櫻子道,“櫻子小姐,請看。”
池內櫻子略顯訝然的接過來,打開仔細的看了起來,看到最后嘴角不由自主的露出一絲驚嘆:“三水君,我現在相信你們林主任對你的評價了。”
“林主任如何評價我?”陳淼好奇的問道。
“林主任說,你是一個做事謹慎,考慮問題滴水不漏的人。”池內櫻子合上文件夾,不吝嗇贊美之詞。
“林主任過獎了,干我們這一行的,不小心一些,可能一覺醒來就看不見第二天的太陽。”陳淼呵呵一笑。
“三水君,既然你已經做好了安排,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池內櫻子說道。
這時候盧葦進來,端了一杯咖啡和一杯茶進來。
“櫻子小姐,酒井副官請!”
“謝謝。”
“嗯,不錯,三水君你這里的咖啡都快比的德大的了。”池內櫻子微微抿了一小小口道。
“櫻子小姐也去過德大(德西大菜館,地址在南京西路,現磨咖啡)?”陳淼有些驚訝,池內櫻子是日本特高課的特務,德大可是在租界,她就這樣隨意出入租界,就不怕被人暗中打黑槍?
“那是以前了,現在沒這個機會了。”池內櫻子露出一絲懷念的表情,現在她可不敢輕易去這些公眾場所。
“有機會,請櫻子小姐去德大?”
“好,如果三水君不覺得麻煩的話。”
“不麻煩。”陳淼呵呵一笑,他就是隨口一說,真邀請池內櫻子去德大,她也未必會去。
“嗯,三水君,我還有事,先回去了。”池內櫻子喝了一半兒左右咖啡,便起身告辭道。
“我送櫻子小姐。”陳淼起身相送道。
送走池內櫻子,陳淼在一次回到辦公室,小七終于有空稟告了:“三哥,我一路跟蹤劉國興,他去了泰達旅社,您猜,他是去見誰?”
“毒蛇?”陳淼眼珠微微一轉道。
“沒錯,他們前后大概嘆了有一刻鐘吧,我就看到毒蛇帶著一個年輕人從泰達旅社出來了,然后,沒過多久他也出來了,看方向,應該是返回安全屋。”小七道,“我就沒繼續跟,回來了。”
“你沒繼續跟是對的,現在的劉國興必定高度警惕,你繼續跟蹤的話,很容易被發現。”陳淼點了點頭。
“我在劉國興平民窟安全屋的必經之路上留了一個人。”小七道。
“哦,誰?”
“陳虎。”
“嗯,你做的不錯,老五的人可以用,但不需要告訴他們太多。”陳淼點了點頭,收編“一陣風”就是為了自己手底下能有可用的人手,光靠他跟小七兩個人,人手太過單薄了。
陳一凡的這些手下都是同宗族的,跟著他這么多年了,那必然是知根底,可信任的,只要捏住了他,這些人都是可用的,只要不讓他們知道太多的機密就行了。
“三哥,你早料到了吧?”小七問道。
“嗯,有這個考慮,劉國興過去只能依仗陳明初兄妹,但這次事后,除非他腦子進水了,否則是不會再相信陳明初的,而‘毒蛇’這個自己人相反要值得信任多了。”陳淼點了點頭。
“三哥,‘毒蛇’摻和進來,會對你的計劃有影響嗎?”小七問道。
“應該不會,不過,你去陳光炎那邊盯著,對他我還有一點兒不放心。”陳淼吩咐一聲道。
“嗯。”小七點了點頭,對于陳淼,小七是絕對信任的,他還么見過陳淼出過錯,因為一旦出錯,那可能命就沒了。
陳明初腦海里天人交戰著,要不高給陳淼打一個電話,詢問一下情況,可他也知道,一旦打了這個電話,以陳淼的聰明,馬上就能判斷自己在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可是,他又想知道確切的情況,一個上午,好幾次走神,文件簽字都出錯了,好在,他是剛接手工作,不熟悉情況,還能理解。
要不然真會被人懷疑。
陳淼這邊已經基本肯定是陳明初給池內櫻子泄的密,這個電話也不用打了,打了,反而會引起對方的懷疑。
同樣的,只要他打這個電話,陳明初也知道自己懷疑上他了,不打,對方也只能懷疑,無法確認。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推進之中。
唯一的變數就是“毒蛇”陳沐那邊,但這個變數到目前為止都還在可控當中,沒有超出他的設想范圍。
“哥,我有事找你?”陳明初正六神無主之際,突然桌上的電話鈴響了,拿起來一接,是妹妹陳明珠打來的。
陳明初瞬間表情凝固了,陳明珠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不然那不會在自己上班的時候,打這個電話給他,有什么事兒不能晚上下班回去說嗎?
該怎么跟陳明珠解釋呢,陳明初不由的腦門緊張的出了一層汗。
“哦,好的,等我把手頭的事兒處理一下,就回來,跟劉媽說一聲,留飯。”陳明初忙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