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淞口,軍用碼頭上。
一艘從日本橫須賀港開往上海的運兵船緩緩靠岸,陳淼和小七,還有江志強各開了一輛汽車過來。
呼吸著從海面上吹來的略帶咸味兒的空氣,望著那渾濁入海的在江水。
一隊隊穿著土黃色軍服的日軍士兵從運兵船上下來,看著他們那年輕,好奇又充滿了狂熱的眼神,陳淼內心越發的沉重。
這一搜運兵船大概運送一千五百名士兵,按照日軍的編制規模的,大概一個半大隊左右的兵力。
當然這些士兵不會都編到一支部隊的,會被打散補充到前線的部隊中去。
沒錯,雖然日軍在戰場上占據上風,可在中國軍隊的頑強的阻擊之下,他們的傷亡也是極大的。
日本雖然人口眾多,兵員相對而言,也是不少,可跟幅員遼闊,人口占據世界第一的中國相比,那就不好比了。
就算正面戰場上的戰損比為三比一的情況下,那如果把現役的日軍兵力全部耗光了,中國還能有能力再組織一支數量龐大的軍隊。
而日本則會兵力枯竭。
但是戰爭不是簡單的數字對比,古來兵力不占優勢的情況下,而擊敗強大對手的例子有很多,同樣也有實力看上去強大的帝國,在一小撮敵人的打擊之下,一觸即潰,亡國滅種的。
“拍下來了嗎?”
“嗯。”坐在汽車內的小七點了點頭,這里是軍港,必然是禁.區,他們是被特許進來的。
要不是來接人,估計也沒有這個機會。
既然有機會近距離觀察港口內日軍的海軍軍艦,這可是個收集情報資料的好機會,陳淼怎么會錯過呢。
讓小七帶上專用的相機,躲在車內拍攝,回去再慢慢沖洗出來,這些照片應該有極大的研究價值。
當然,也許現在用不上,但不等于將來用不上,情報收集,需要有敏銳的觸覺,也要從一點一滴做起。
很多時候,情報工作者都是在重復一些看上去費力不討好,又沒有意義的事情。
這其實是前人栽樹,后人乘涼。
運兵船除了運送士兵之外,還有一些武器裝備,戰場損耗的補充,這一點就看出來,中日兩國的差距了。
在西方人眼里,日本陸軍不過是三流水平,但其強大的軍備力量也足以令中國望其項背。
這就是工業國家強大的力量。
也是我輩努力的方向。
“處座。”江志強走過來,從口袋里掏出一包三炮臺來,遞給陳淼一支。
陳淼呵呵一笑,伸手接了個過來。
“怎么樣,藍教授那邊最近還好吧?”
“藍教授比之前那個伊藤好多了,早上起來,先在院子里打一通拳,有時候是太極,有時候是八段錦,屬下也是跟著學了不少,然后就是洗漱,吃早飯,一個人在樓上看書,寫字,或者研究篆刻,吃過午飯后,小睡一回兒,起來后,就待在那間工作室,那地方,除了藍教授本人,外人都不讓進,六點鐘除了吃個午飯,又進去,一般的話都要都九、十點才會出來,洗漱后,直接回臥室睡覺,基本上都是這樣。”江志強道。
“出去過嗎?”
“雖然沒有限制他的自由,但周辦下令,藍教授出門,必須派人嚴密跟隨和保護,身邊無時無刻都不離人,自從藍教授住到愚園路那邊后,前后出門也就三次,一次是去買一些生活日用品,牙刷和內.衣什么的,第二次是去老半齋吃飯,第三次,是去郵局,給美國寄了一封家書,書信的內容我不知道,但肯定經過周辦的審查了,第三次是周辦的人跟著一起去的。”
“哦,藍教授在美國的家人就沒有再給他拍電報或者來信嗎?”陳淼問道。
“好像有,但是這種事不由我們經手,都是周辦的人負責。”江志強道,“我們只負責藍教授居住和出行的安全,飲食起居是周辦的人負責的,家里除了一個會做魯菜的廚子,還有一個專門打掃和燒茶遞水的老媽子,然后就是何秘了,他是周部長派來的,協助藍教授工作的。”
“嗯,這三個人的情況都搞清楚了?”
“是的,處座,這廚子姓段,燒的一手好菜,尤其是藍教授的家鄉菜最好,試過好幾個廚子之后,才被留下的,這家伙在上海也沒什么親戚,就一個人……”
江志強開始將三個人的情況如數家珍的跟陳淼匯報。
很快,陳淼手上一支煙就抽完了,江志強想再給續上一根的,陳淼伸手給拒絕了,因為,他看到了,從運兵船上走下來一對母子,
女的年紀不大,看上去也就三十來歲樣子,穿的是日本傳統和服,小男孩倒是一身西式的打扮,牽著母親的手一路走來,眉目之間似乎能看得到一絲藍教授的神韻。
應該是被告知了,有人回來碼頭接她們,所以,當看到陳淼等人和兩輛汽車停在那邊的時候,很自然的就過來了。
女子還拎著一口不算太小箱子,看上去有些吃力。
陳淼一努嘴,江志強飛快的跑了過去,在跟那和服女子簡單的交流了一下,馬上就接過手中的箱子。
沒有了重物的拖累,母子前進的速度快了許多,沒過幾分鐘,三人一起來到陳淼跟前。
女人對陳淼彎腰一鞠躬。
陳淼微微一點頭:“晴子夫人好,這位一定是藍教授的公子,藍棟小少爺吧?”
“哈伊……”
“藍教授已經在家中期盼兩位多時了,請夫人和小少爺隨我一起上車。”陳淼手一指江志強的汽車道。
晴子道了一聲謝,拉著小男孩走向汽車。
江志強已經將行禮放進了車廂,然后過來,拉開車門,讓母子上了汽車。
因為是軍港,進出都是需要檢查的,不過,陳淼有特別許可證,只是那海軍的憲兵的軍曹只是看了一眼,就揮手放行了。
一路通過虹口區,進入公共租界,足足花了有一個多小時,才從吳淞口趕回了滬西,汽車在愚園路1136弄堂口停了下來。
“夫人,我們到了,請您和藍小公子下車。”江志強下車來,先拉開車門。
可能是坐了船之后,又坐汽車,旅途十分勞累。晴子和兒子下車的時候,臉色稍微的有些蒼白,但她還是強忍著一絲不適,給道了一聲謝。
把行禮從車上取下來。
“晴子夫人,請!”陳淼也從車上下來,把小七單獨留在上面,然后領著晴子母子往巷子里走了進去。
藍教授門口有人持槍站崗,看到陳淼等人過來,連忙敬禮。
“開門。”
“晴子夫人,里面請。”門打開后,陳淼主動讓開來,讓晴子母子先走進院子中,這里既然是藍教授的住處,晴子自然是主人了。
晴子微微一頷首,牽著兒子的走緩步走了進去。
聽到稟告的藍玉海已經從里面出來了,當他看到晴子母子出現的時候,瞬間激動的沖下臺階,一路小跑過來。
“晴子,棟兒,你們終于來了。”藍玉海將母子一下子擁入懷中。
“藍教授與晴子夫人母子終于團聚了,這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一道令人感覺不太舒服的聲音突然從藍玉海身后響起。
聽這聲音和強調,肯定不是中國人,那么一股小日本的味道太濃郁了。
陳淼微微一皺眉,藍玉海這里不是沒有周福海的允許,不得見客嗎?還有外面的警衛是怎么回事兒?
正要發作,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屋內走了出來。
池內櫻子!
陳淼微微一驚,將剛要斥罵的話頭硬生生的給收了回去:“櫻子小姐,你怎么在這兒?”
“三水君,我來介紹,這位是藤田芳正先生,南京新政府的高級經濟顧問。”池內櫻子指著剛才說話的那個日本人說道。
陳淼上下打量了一下和這個叫藤田芳正的日本人,四十多歲的樣子,個子不高,長方臉,一雙眼睛閃爍著駭人的光芒,仿佛那躲在草叢中的毒蛇一般。鼻下一小撇仁丹胡,嘴唇有些薄,但是腰挺的挺直的,這是個軍人,陳淼嗅到他身上那種味道,還是一個從事特殊工作的軍人。
“藤田先生。”陳淼微微一鞠躬。
“陳淼先生,我已經聽影子小姐多次提到你了,說你是大日本帝國最忠誠可靠的朋友。”藤田芳正露出一絲微笑。
“櫻子小姐抬愛了。”陳淼忙道,直覺告訴他,這個叫藤田芳正的人此刻來見藍玉海一定有著非比尋常的目的。
“藍教授,今天你一家團聚,我就不再打擾了,改日再過來拜訪。”藤田芳正提出了告辭。
藍玉海點了點頭,似乎并沒有相送的意思,看起來,兩人的交談似乎并不順利,甚至可能還會有些不愉快。
陳淼朝池內櫻子望去,果然,看到了她對自己報以一絲苦笑的表情。
“藤田先生慢走。”陳淼雖然不是此間的主人,可他覺得有必要代替藍玉海緩和一下雙方的氣氛。
藤田芳正臉色稍霽,身后跟著兩名日本保鏢徑直朝外面走去,池內櫻子緊跟上去,但是在路過陳淼身邊說了一聲:“三水君,一會兒我去‘霖’記找你。”
“呃?”陳淼微微一皺眉,這什么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