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霞飛路明德書店。
剛過六點,打烊的牌子掛在門把手上。
一個頭戴氈帽,背著帆布包,穿著一身連體的衣服,身上挺干凈的,看樣子像是開電車的司機或者礦工。
咚咚……
漢子來到門前,四下左右查看了一下,沒有發現異常后,這才伸手在那書店的門上有規律的敲了幾下。
過了一會兒,里面才傳來聲音,但并沒有開燈,隨后,門被人從里面拉開一條縫隙,一雙眼睛隱在屋內,看清楚來人的面孔,輕輕的一聲:“進來。”
來人再一次扭頭側過身子警惕的朝身后四下查看了一下,然后伸手輕輕的一推開門,一個閃身就進去了。
書店的門迅速的無聲的關上,前后發生的時間也就半分鐘不到,一切恢復到原先的狀況。
一間小房間內,暈黃的燈光下,漢子摘下了氈帽,露出一張濃眉大眼的臉蛋,雖然經過化妝,但依稀能認得出來,此人就是穆宗方。
“你怎么來了?”
說話的人四十歲左右,穿襯衫,戴一副黑框眼鏡兒,文質彬彬的,身上有一種學者的氣質。
此人名叫陳覺,是二“c”的本家侄子,中統上海區區長。
“區座,咱們的計劃有進展了了。”穆宗方坐下來匯報道。
“哦,白蛇打聽到藍教授家的位置了?”
“差不多吧,今天晚上,白蛇受邀去藍教授家做客,她會想辦法進一步與藍教授接觸,至于藍教授住的地方,就要看她的本事了。”穆宗方說道。
“汪偽迫不及待的想要控制淪陷區的金融,發行貨幣是必不可少的一步,藍教授是著名的雕版制版專家,如果汪偽想要印刷自己的貨幣,藍教授這樣的人才是必不可少的,如果我們要破壞他們的計劃,或者拖延他們發行貨幣的進程,那只有救出藍教授一家。”
“區座,他們不會讓日本人幫他們設計和制作貨幣母版?”
“藍教授就是日本人給周福海推薦的。”陳覺說道,“藍教授是被日本人從美國誆騙回日本的,結果被汪偽利用了,現在只能給他們做事兒,正在為汪偽設計和雕刻貨幣母版。”
“這消息應該是軍統第一時間知道的,怎么上面會把這個任務交給我們中統?”穆宗方疑惑的一聲。
“因為他們做不到,所以才交給我們試一試,誰讓我們手里有白蛇這樣一張王牌呢?”陳覺得意的一笑道。
“可是白蛇傳話,讓我們小心那個陳三水,他利用保外就醫的方法把她從監獄里弄出來,只怕是目的不單純,他很可能是想利用他對付我們。”穆宗方道。
“這是必然的,不然他會這么好心保下白蛇?”陳覺嘿嘿一聲冷笑,“不過,誰利用誰還不一定呢,他想利用白蛇來抓我們,我們又何嘗不可以利用這個機會,讓白蛇接近藍教授,然后一舉把人營救出來呢?”
“那白蛇……”穆宗方心中一動,有些壓抑的問道。
“白蛇是陳三水介紹給藍教授的,白蛇若是有問題,他自己也逃脫不了干系,所以,一旦出事兒,牽扯到自己,你覺得他會怎么做?”
“為了自保,他一定會力證白蛇的清白。”
“沒錯,藍教授身邊也只是白蛇一個人,泄露消息的可以是白蛇,也可以是其他人。”陳覺說道。
“我明白了,那楚南陽呢?”
“你覺得楚南陽如何?”
“是個好苗子,但是脾氣有些倔,有些認死理,但他對姐姐白蛇的感情是很深厚的,這一點倒是可以利用。”穆宗方道,“對了,他最近喜歡上一個女人,叫陳明珠,是軍統潛伏76號的臥底陳明初的親妹妹,據說,陳明初暴露身份,跟她這個妹妹有著密切的關系。”
“陳明珠,我知道,陳明初一案后,她也被軟禁起來了,應該是被甄別,她被放出來了?”陳覺驚訝道。
“嗯,不但被放出來的,還被委任為汪偽新成立的警政部政治警察總署的總務科副科長,這可是個相當炙手的實權位子,據說,陳明初表面上跟陳三水關系很差,其實私底下他們是惺惺相惜,關系絕非一般,陳明初自從回歸軍統后,就沒有消息,而這個時候陳明珠被放出來,還被委以重任,這里面怕也是有文章的。”穆宗方分析道。
“當然,這段時間我也在研究這個陳三水,我發現這個人才是76號里最難對付的,有朝一日,一旦他執掌76號,只怕我們這些人都會有麻煩。”陳覺道。
“區座,不會這么嚴重吧?”穆宗方張大嘴巴。
“陳三水是76號督察處處長,他跟其他人不一樣,是對內的部門,我們自己內部也有這樣的部門,這些人是專門調查自己的人,對于這些人,我們是什么態度?”陳覺問道。
“自然是敬而遠之了。”穆宗方露出一絲厭惡的表情,不管是那個機構,那為難和調查自己的人,都是不受歡迎的。
“對,就是敬而遠之,可在76號內,他這個督察處的處長雖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歡,但卻有很大一部分人跟他的關系是非常不錯的,比如,情報處的唐克明,機要處的傅葉文,還有總務處,以及專門對付軍統一處,是不是很奇怪,這些部門就不怕督察處找他們的麻煩嗎?”
穆宗方點了點頭。
“當然找麻煩,而且找起麻煩來并沒有手下留情,可是為什么卻還能讓這些部門的人恨不起他呢?”陳覺道,“這就是這個人的手段的高明和可怕之處了,他要么不做,做就會讓對方心服口服,而且,首先是自己做到,別人自然也就無話可說了,所以,督察處在76號是作風最正派,戰斗力最強的部門,辛虧他們是對內,如果用來對付我們,可想而知,會是怎樣的狀況?”
聽完之后,穆宗方有些不寒而栗。
明明是個反派,做事兒卻是堂堂正正的感覺,這有點兒不可思議,這是事實,還是根本就是表象?
但就是表象,也足夠可怕了。
“據我了解,軍統對他的暗殺計劃至少有三次,每次都失敗了,有的計劃甚至直接胎死腹中。”陳覺道,“這個人沒什么缺點,不好.色,不抽大煙,也不喜歡跳舞,那些人喜歡去的娛樂場所,他除非應酬非去不可,才會去,每天下班后第一時間就是回家,簡直就就是一只烏龜,讓你沒處可以下口。”
“那想要干掉他,豈不是根本做不到。”
“干掉他,談何容易,軍統那些人哪個不想著干掉他,可人家還不是活蹦亂跳的?”陳覺道,“先不要去想這些不切實際的,我們的任務就是把藍教授一家解救并轉移出上海,只要能完成這個任務,我們就能夠在軍統面前好好銼一下他們的威風。”
“我知道了,區座。”
“告訴白蛇,她的任務就是摸清楚藍教授一家的住處以及各人的生活習慣,盡量的事無巨細。”陳覺吩咐道。
“明白。”
“還有,以后見面,不要直接到書店來,提前給我打個電話,我會在電話里告訴你見面的時間和地點。”陳覺說道。
“是。”
愚園路1136弄12號,藍教授寓所,一頓晚飯吃的是相當融洽,陳淼雖然是特工出身,但學識并不差,許多方面更是自學成才,跟藍教授談古說今,什么話題都能答的上來,就連藍玉海引以為傲的篆刻,更是讓他驚喜萬分。
要知道,他被關在這里,除了沒日沒夜的工作之外,幾乎找不到一個有共同語言的人。
陳淼雖然是個特務,可他卻懂篆刻,而且似乎水平還不低,這簡直有些太不可思議了,藍玉海就像是遇到了知音一般,吃飯的時候,就跟陳淼探討起來。
而對于篆刻,楚晴萱可以說是一竅不通,她連插話的機會都沒有,只能靜靜陪著本間晴子說這話。
她們倒是有話可以說的,比如,插花藝術,還有茶道……
唯有藍棟的小心靈收到了巨大的傷害,四個大人,似乎沒有一個關注到他,而把他忽略了。
要不是桌上菜肴早已涼了,藍玉海真想一直跟陳淼探討下去。
飯后,藍玉海才反應過來,自己這一晚上關顧著跟陳淼探討篆刻方面的問題了,把今天請來的客人主角給忘了,連忙向楚晴萱道歉,并說給楚晴萱準備了一件謝禮。
一枚雞血石印章!
這可是“鬼手”藍玉海的親自雕刻的作品,上面有藍玉海的標志,這拿到外面的去賣的話,少說也要好幾千塊呢。
更別說,藍玉海拿出來的雞血石藏品都是品相極好的,這一枚,那是可以作為傳家寶存在的。
“謝謝藍教授。”這禮物對楚晴萱來說,那是相當珍貴了,多少人想求都求不來,自己很輕松的就得到了一枚,估計拿回去父親會異常歡喜的,只是這印章是自己的名號,只能是自己收藏。
“陳處長,你也有一份。”
“我也有?”陳淼驚訝一聲。
“當然,承蒙陳處長的關照,藍某理當表達一份謝意。”藍玉海取了一個藍色的小盒子過來,遞給陳淼道,“陳處長笑納。”
陳淼打開盒子一看,并不是印章,而是一只羊脂白玉制作的平安扣,取出來放在手里,摩挲了一下:“極品和田羊脂白玉。”
藍玉海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陳淼鄭重的收起來道:“如此,陳某卻之不恭了。”
他已經明白藍玉海送他這枚平安扣的用意了,自然沒有推辭,而是直接收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