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戰事還未爆發前,陳淼因為公干,來過南京,那個時候南京到處是郁郁蔥蔥,光華門氣勢巍峨,一派生機勃勃,三年后,當他再一次踏上南京的土地的時候。
入目之處,盡是滿眼的斷壁殘垣,滿目瘡痍,一派蕭索凋零的景象。
南京城破后,他也只在報紙上看到零星的相關的照片,后來也從軍統收集的情報資料中看到過一些。
但都沒有眼前這直觀的感受來的令人心痛,令人窒息。
大屠殺已經快夠過去兩年了,南京從一個人口近百萬的大城市,繁華的大都市,變成現在這幅模樣,人口只剩下當初的三分之一還不到,城中許多建筑還都保留大戰之后的情景,沒有人清理,雜草叢生,儼然成了荒蕪之地。
一個城市大半毀于戰火,大量珍貴文物,書籍,還有數不清的金銀珠寶被劫掠,據說,光從南京城運走的這些財富足足裝了三百輛卡車
空氣中似乎還能嗅到硝煙的味道,耳邊還能聽到轟隆的炮聲,還有天上的飛機嗡嗡的轟鳴聲
車站下來,雖然歡迎的人群很熱烈,陳淼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溫度,這個城市有一種說不明白的冰冷。
“方文君,你在看什么”耳邊一道聲音傳來。
“哦,沒什么,小淵君,我在想三年前這里是什么景象,戰爭真是太可怕了,他的破壞力是無與倫比的,我們現在需要的是和平。”陳淼說道。
“是呀,和平才是最寶貴的。”對于小淵太郎記者來說,他的這位同行看上去有些多愁善感了些。
不過,正因為如此,他們這一路上也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從經濟到歷史,電影,音樂甚至風花雪月。
感覺非常的投緣,尤其是對日本的了解,小淵幾乎認定方文在日本曾經生活過多年,否則,他怎么可能對日本的文化的了解的這么深。
可陳淼告訴他,他所知道的,只是從報紙上看到和了解的,其實他一天都沒過去過日本。
小淵太郎是“朝日新聞”派駐上海記者站的記者,這一次也是跟隨觀察團一路進行采訪的。
其實陳淼還知道,小淵是日軍駐滬辦事處以及大使館情報部以及憲兵司令部聯合成立的“諜報聯合偵察所”的成員。
凡是日本本土的報社記者派駐上海的,都有這樣一層身份,以記者的名義收集情報,政治,經濟,軍事等等,幾乎涵蓋各行各業。
“走吧,今天晚上派遣軍司令部設宴款待伊藤博士以及觀察團一行,我們也獲準參加,今晚的歡迎宴會必定非常令人期待。”小淵太郎略顯激動的說道。
“是呀,我也很期待。”陳淼隨口敷衍了一聲。
“走吧,接我們的汽車過來了,從這里走著去飯店,只怕我們的腿會走斷的。”小淵牢騷一句。
坐在汽車上,進入南京城來,景象稍微好看了一些,但這絕不是日軍占領后治下的功勞,大戰之后,民心思安,何況,一個社會本來就有一定的自愈能力,這就跟人一樣,有些小毛病,靠自身的抵抗力,忍一忍就過去了。
但是這樣空前慘烈的大戰,光靠自愈是不可能的,何況,日軍占領下的南京并不太平和諧。
日軍對南京城內民眾的壓榨和掠奪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只不過換了一種溫和的方式而已。
本質上并無區別。
百業蕭條,老百姓的日子艱難困苦,看大街上絕大部分的中國人臉上有菜色,衣服上都打著補丁就能瞧出一二來了。
觀察團一行下榻在湯山溫泉飯店,作為隨行的記者,陳淼等人也享受了這一待遇,只不過他們住的房間要比考察團的差一些了。
但即便如此,這里畢竟曾經是國府招待外賓的地方,普通的單間那都比外面的旅館飯店豪華多了。
“走吧,方文君,一起去泡個溫泉,這季節泡一泡溫泉,那可是極高的享受,安頓下來后,住在他隔壁的小淵就過來敲門了。
“不了,我打算先到城里逛一逛,你去吧。”陳淼搖了搖頭,婉拒了小淵的邀請。
“哦,那真是太可惜了。”小淵深表遺憾一聲。
陳淼換了一身衣服,背上相機隨后出門了。
叫了一輛人力車,他在南京洪公祠特訓班待過半年,雖然外出的機會不多,可對南京還是非常熟悉的,因為訓練的科目中,就有一項,對新到一座城市的環境了解。
南京城內的街道沒什么變化,陳淼要去的地方是夫子廟。
出于職業特工的習慣,陳淼并沒有告訴人力車夫他的目的地,而是先去了新街口,那里過去是南京城內最繁華的地方。
下車后,他四處逛了一下,確定沒有人尾隨跟蹤,再買了一張南京本地的報紙,跳上了開往夫子廟的公共汽車。
半個小時后,陳淼在夫子廟站臺下車。
梁雪琴和巧兒他們先他兩天來到南京了,按照約定,他們會在夫子廟附近青年旅社住下來。
他到南京后,再過來跟她們匯合。
青年旅社很好找,陳淼幾乎沒有費多少功夫就找到了。
“我找一位陳太太,她兩天前住進來的,我是他的表哥。”陳淼一口地道的南京話,令旅社的前臺深信不疑,沒有半點兒懷疑就把他領上了樓。
“陳太太”
開門的是宋云萍,她現在是梁雪琴的保鏢和女管家,一看是陳淼,忙把人讓了進來。
梁雪琴和巧兒她們來到南京后,并不知道陳淼什么時候會過來,因此住下后,就沒怎么出過門,生怕錯過了。
“雪琴,巧兒,讓你們受累了,走,我帶你們出去吃飯去。”陳淼見到梁雪琴,滿懷歉疚之色道。
“我也是好久沒來南京了,上一次來,還是民國26年,一晃兩年過去了,這里也已經是物是人非了。”梁雪琴有些傷感的說道。
“走吧,夫子廟這邊有不少美食的,咱既然來了,總不能空手而歸吧。”陳淼嘿嘿一笑。
美食,總能令人忘記一時的煩惱。
中午在奇芳閣吃的鴨油酥燒餅,麻油素干絲,還有雞汁回鹵干,都是南京的特色小吃,然后陪梁雪琴逛了一個下午的新街口,買了不少東西,把人送回青年旅社,這才依依不舍的分開。
接下來,陳淼估計沒時間陪梁雪琴了,他還要在南京待兩天,然后跟隨觀察團一起回上海。
“方文君回來了,走,歡迎觀察團的酒會剛剛開始。”小淵太郎很興奮,看上去今晚的歡迎酒會很熱鬧。
“呵呵,我逛了一個下午,有點累了,想回來洗個澡睡了。”陳淼露出一抹疲倦的笑容。
“今天晚上可是有不少美女喲,你不去的話可惜了。”
“太累了,明天還要跟著觀察團一起參觀訪問,我想早點兒休息了。”陳淼說完就關上了房門。
剛才在回來的時候,陳淼在門口碰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如果他去參加這個歡迎酒會的話,只怕會被認出來,所以,他選擇了回避。
雖然不怕被認出來,但認出來總歸是有些尷尬的。
池內櫻子居然也來南京了。
池內櫻子來南京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陳淼當然想知道,可他也清楚,任何時候都不能夠過分的好奇心,否則,不但滿足不了自己的好奇心,甚至連原本的任務都完成不了。
這種得不償失的事情他是不會做的。
所以,躲在房間內睡覺,無疑是最保險的事情。
反正這些日子,他也或多或少,旁敲側擊的了解到觀察團的成員情況,以及這些人關注點了。
他們每到一處,除了官面上的活動之外,還會悄悄的進行一些私下里的活動,比如深入了解各地的市場情況,走訪店鋪,了解各種民生物資的價格等等。
他們尤其對占領地區的貨幣使用異常的感興趣,對占領區明面和暗地里流通的貨幣進行了大量的收集和研究。
他們還收集了許多國統區的物價以及貨幣流通的情況。
觀察團內有好幾個金融和貨幣方面的專家。
這一切,都讓陳淼覺得,這個經濟觀察團的目的只怕是不是單純的跟新政府進行秘密談判那么簡單,可能還有更為重要的任務,只是,他一時間也看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他在想,回去之后,這個報告該怎么寫。
第二天的參觀是南京梁鴻志政府安排的,派遣軍方面只安排了人陪同和負責保衛工作,全部都是著便衣。
參觀訪問是按照小組進行的,陳淼這些隨行的記者也相應的會選擇自己感興趣的組和參觀目的地。
前幾次分組,陳淼跟小淵一組,兩人才因此熟悉成了朋友,這一次也不例外,照例分在了一組。
他們這一組是以一個叫橫山的金融貨幣專家為首,參觀訪問的是南京城內幾家比較大的銀行以及造幣工廠。
這些本來是一個國家的核心機密,但是在侵略者面前,只能把自己的秘密都向他們敞開了。
本應該屬于中國人的財富,現在卻被侵略者任取任奪,這是何等的屈辱,陳淼這一路上內心非常的沉重。
小淵倒是對銀行的金庫和造幣工廠有著異常大的興趣,若不是不允許拍照的話,他可能會把隨身攜帶的膠卷全部用完。
終于有時間,陳淼找了一個公用電話,按照林世群給的那個電話號碼打了過去。
大約過了七八秒后。
接電話的是一個女人,年紀不大,一口標準的南京話,聽了陳淼的話后,沉默了一小會兒,然后給了他地址,約他晚上七點,在秦淮河畔,一艘名曰“宜蘭”的畫舫上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