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的天空劇烈搖晃,原本明亮的月色也變得朦朧恍惚,仿佛鏡頭從聚焦到擴散,眼前的一切都變得虛虛實實,猶如在霧中一般。
身處燭龍右眼中的韓白衣看不到這一切。
反倒是經過無數次沖擊轟炸,憑借不死之身,在無數次斬擊余波中艱難茍活下來的仙峰上人緩緩爬起。
他抬頭仰望著那真正的尊貴者。
心中卻不由產生了一絲迷茫。
這......是真的尊貴者嗎?
為什么尊貴者會被螻蟻斬中?
為什么祂沒有在一開始就挪移時空?
為什么......一切都顯得如此突然?
仙峰上人心中充斥著疑問,看向那無比高大的身影。
只是,還不等他想出自我解釋的答案,遠方的燭龍忽然發出一聲哀鳴。
正處于迷茫期的仙峰上人立刻抬頭看去,卻見到那如煙如霧般的巨大身影如同擲入水中一顆石子濺起的漣漪般劇烈搖晃著。
仙峰上人頓時目光發直,怔怔的看著這一幕。
還不等燭龍強自穩定下來,就見祂右側的赤紅眼眸忽地一黯,巨大如車輪般的瞳孔一寸寸像蛛網般碎裂開,空氣震動著發出一聲聲咔嚓連響。
隨著第一聲碎裂響起,聲音就好像被推了第一下的多米諾骨牌,咔嚓咔擦的聲音連續不斷的響起,而且越來越密集,越來越密集,直到最后聲音幾乎連成一片。
咔咔咔咔咔......
燭龍的身形僵硬在原地,看似威嚴肅穆的巨大身軀,在短短一剎那中從完整化作粉碎。
足有數十近百米高大的身軀,卻仿佛被定向爆破的高樓一樣,瞬間炸開一團團粉末塵煙。
身軀鼓脹著爆散開,轟然形成一團幾乎覆蓋整個仙鄉黑色霧團。
唯有最中心處立著一根赤色的結晶長柱,表面曲折,實則筆直的通向天空。
仙峰上人呆呆的仰著頭。
瞳孔都有些發散。
心目中強悍無匹,象征著長壽與無敵的尊貴者象征,在這一刻于他心中打得粉碎。
大概是幻想破滅了吧。
不過,他并沒有發現,在黑煙爆散開的一瞬,他的身體,忽然如失真一樣模糊了一下,輪廓與顏色在一幀一幀的扭曲畸變,而后又忽然還原。
仙峰上人跪倒在地上,面容雖然依舊是那副中年模樣,動作中透出的那股沉暮心氣,卻讓他看上去好像一個真正垂垂老朽的耄耋之人。
仙鄉依舊在劇烈的震蕩著。
這種震蕩的力量仿佛沒有盡頭,從仙鄉的天空中傳向常櫻之木,而后又傳到群山,再從群山向茫茫遠處擴散。
就連葦名都能感覺到這股從仙鄉傳來的劇烈震蕩感。
葦名城,天守閣門前
御子一臉擔憂的看著遠處波蕩不已的蒼穹,云層在天上分分合合,隨著這股震蕩的力道飄向遠方。
早在黑龍出土的時候,弦一郎等人就已經結束了祭拜,將各部首領派遣到葦名城四處穩定人心軍心。
弦一郎自己則是帶著九郎、永真,以及一行葦名一族親信走出天守閣,來到天守閣外的寬闊廣場,紛紛面帶憂色的感受著腳下強烈的震蕩。
作為瀛洲人,他們自是不怕地震的,畢竟一年里總有那么一兩二三四回。
但是如今天這般聲勢浩大,但震感卻并不算十分強烈的地震,他們卻從未見過。
所有人的心臟都不由提起來。
底層人自然是畏懼傳說中的山神震怒,而葦名城中地位高一些的,則是多多少少都聽說過‘龍御子’的由來,隱約模糊著知道二三分與櫻龍有關的消息。
雖然不確切,也很模糊,但這并不妨礙他們的發散性思維。
而像弦一郎、九郎這樣地位之人,更是知道韓白衣正在與傳說中的櫻龍廝殺。
在這個節骨眼上,葦名發生了如此異象,不得不讓人腦補聯想。
御子直感覺自己的小心臟都懸在半空,一臉擔憂的看向天空。
相比御子而言,弦一郎所需要考慮的方面顯然要更多一些。
除了擔憂韓白衣的性命之外,他還要操心山外內府的動向,在防災避難的同時,也要調配出一部分人手用以防備城外的威脅。
在葦名一心全盤托付的那一瞬,弦一郎就已是葦名一城名副其實的領袖。
他要承擔更多的責任。
“喂,那是什么?”
跟在他們身后的佐瀨甚助忽然低喝了一聲,手指指向遠方。
御子和弦一郎回過頭,就見葦名一側的天空上布滿黑煙。
兩人都是一怔。
正所謂放火燒山,牢底坐穿,無論在什么年代,山火對建立在山上的城市而言,都是極其致命的危害。
但是,葦名一地本就潮濕陰暗,植物土壤俱是濕潤,就算是將火把戳在油脂上都很難點燃深山里的老林,這又是怎么起的火呢?
“好像是山火......不!不是山火。”
一個眼尖一些的葦名眾武士跑上城頭,向遠處的方向眺望。
“沒有火光!也沒有擴散,只在一個地方聚集......好像只是有人在燃煙?是燒狼糞嗎?”
“開什么玩笑,在這里都能看得那么清楚的狼煙,那被點燃的狼糞豈不是得有小山那么大,哪來的那么多狼。”
另一個葦名眾武士開口反駁,他們葦名眾自己就是養狼的行家,武士大將以下,除了火槍兵之外幾乎人手一條——這都是被內府那幫人均劍圣的怪物逼出來的。
弦一郎皺著眉,邁步走向先前那葦名眾武士走上的墻頭。
“你!你的身體!”
弦一郎步伐一滯,周圍的葦名眾武士也距離剛剛那眼尖的武士遠了幾步,幾個與他熟識之人瞠目結舌的看著他。
那眼尖的武士一臉茫然的回過頭,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正在如同熒幕失真般模糊的閃爍著,輪廓與形態在空中扭曲著,但他自身卻是沒有絲毫察覺,甚至還表情奇怪的看著他身邊的人們。
“怎......怎么了?”
稍微有些緊張。
葦名弦一郎目光冰冷,忍義手緊握刀鞘,右手按在開門的刀柄上。
‘又是道策師徒的遺毒么?居然在我沒發現的情況下做到這種地步......’
怒氣在胸膛里充斥,仿佛燃燒著火焰。
“喂......櫻木!你沒有發現嗎!你的身體啊!”
“三井,你在說什......你的身體怎么了!”
葦名弦一郎一怔,又看向三井的方向。
果不其然,剛剛那個武士的身形也同樣失真著開始模糊,身形閃爍著,動作卻是沒有絲毫停頓。
“我的身體?喂,我的身體可沒什么問題......”
被稱為三井的武士抬起自己在別人視野中早已扭曲如觸手般的雙手,卻是一副茫然的模樣。
弦一郎頓時雙目瞪大。
那一開始跑上墻頭的櫻木卻是不敢置信的一步步后退著,其他人也小心翼翼的咽著口水后退。
三井頓時有點慌了。
“喂!喂!你們說話啊!我的身體......你們看看櫻木那家伙啊!我是正常的!”
“你在說什么啊三井!你看不到自己的身體嗎!”
二人之間吵鬧嘈雜了一會兒,忽然陷入了沉默。
兩人轉過頭,看向周圍的其他人。
所有人都在一臉謹慎的看著他們倆。
可二人的臉上,卻不約而同的浮現起畏懼之色。
三井身形顫抖著,一步步離開人群。
咔噠。
腳下踩到了一塊石子,卻仿佛踩到面粉一樣一腳碾碎。
這道聲響就仿佛一聲悶雷炸響,剛剛的那輪廓模糊癥狀如同瘟疫一般在所有人身上蔓延開,武士們紛紛發出驚惶的叫喊聲,帶著滿臉急切恐懼的表情離開各自的同僚。
所有人的形態與存在,都在某種不知名的力量觸碰下陷入扭曲。
就連葦名弦一郎自己,都發現其他人看向他的目光產生了變化。
他也在扭曲。
但是,當他自己低下頭時,卻只能看見熟悉的身體姿態。
那每日所見的正常姿態,卻好像將他自己與他眼中所能看到的一切都割裂開,心神不住的震動著。
御子目光顫抖著看向四周,回過頭時,卻愕然發現永真的身影也在扭曲,甚至還纏繞著黑色的火焰。
永真看到眾人各自的情形,大抵對自己的形態也有所想象。
但是,知道并不等于接受。
依靠常年習劍鍛煉出的強悍精神把心中的恐慌與擔憂強自壓下,永真面色平靜的對著九郎點點頭。
“御子大人,您是無事的。”
她語氣盡量輕柔的道,但聲音深處卻不由自主的帶著幾絲顫音。
無論是誰,都會對絕對的未知感到恐懼。
區別只在于他們能否自我約束。
“......唔姆。”
御子堅強的點點頭,在形態盡數扭曲的人群中,強自保持鎮定。
相對于她的年齡和見識,能做到如此已是極為難得。
除此之外,也確實如永真所說。
在永真的視野中,群魔亂舞的人群里,唯有御子一人保持著正常人的體態。
弦一郎也很快發現了這一點,雖然心中同樣恐慌,卻在責任的壓力下快速冷靜下來,大喝著命令慌亂散開的武士們:
“所有人!保護御子大人!”
“御子大人依舊無損,只要保護好御子大人,我們就有希望重回正常!”
弦一郎快速做出決定。
無論現在的情形出于什么原因,先保護好沒有變化的人,肯定沒有問題。
然而,眾人卻沒有發現。
御子的表情隨著時間推移愈發呆滯。
在她的視野中,整個世界都在掙扎變幻著,目中所能接觸到的一切都在激蕩中膨脹收縮,原本構建成物體最基本形狀的線與面,如今卻在她的視野里肆意變幻。
世界,就仿佛一個無比巨大的七彩氣泡。
然而如今,這個氣泡卻在某種無形的壓力下胡亂變化,就像頑童任性的擠壓著手中的氣球,隨時都在擠壓爆裂的臨界點。
這種難以形容的恐懼感,讓九郎幾乎要窒息過去,但是其他人卻好像瞎了一樣,只顧忌著周圍人的扭曲形態,渾然感覺不到自己正站在刀山火海上的一條鋼絲上。
眼前,便是肉眼可見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