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皮靴高跟落在年久失修的公路地面上,發出極清脆的響。
腳步呈一字筆直前進。
高挑修長的身材,如同一柄被騎士立在身前的劍。
這是一個身著黑紅暗色調碎角裙的女人,發色全灰,暗紅的瞳孔如湖一般平靜無波,左臂上端綁著一條飄揚的紅色袖帶,腰后縛著一柄窄口長劍。
紅色的袖帶隨著手臂搖擺在空中揚起,如同一面紅旗。
女人面無表情,從感染者街區最核心的公路這頭走到另一頭,空氣中只能聽到她那雙黑色高跟落在地上時發出的清脆踏踏聲。
這條路上并非沒有人,甚至與此相反,人很多很多。
整個感染者隔離區的人們,全都集中到了這片不足一平方公里的小小街區上,周圍密密麻麻的全是人頭。
唯有這條公路,仿佛鋪上了一條通往皇座的紅毯,密密麻麻的感染者群在這女人面前,就仿佛摩西分海一般,讓出一條筆直的大路。
女人卻是平靜的望向前方最遙遠處,沒有一眼落在這些身邊的感染者民眾身上。
感染者們卻都用那一雙雙原本呆愣著的眸子看向她,面上滿是狂熱的表情,然而每個人都不由自主的在那氣場面前屏住呼吸,沒有任何一人敢于在她面前露出任何負面的表情,只是用最誠摯的目光直勾勾的看著她。
眼中是常人表達不出來的情緒。
感動、拯救、希望、絕處逢生
信仰的狂熱從來都出現在黑夜與黎明的那一瞬交界。
在這些感染者們心中,面前這個女人,就是他們的信仰。
撲通。
似乎是過于擁擠的緣故,距離街道較近的一處人群中,一個渾身臟兮兮,一頭白發幾乎凝結成塊狀的少年忽然被人絆倒在地上,腦袋重重磕在地上,暗紅的血液瞬間從額頭的破口涌出,浸沒了左眼。
雙手也磨破滲血,原本就臟兮兮的褲子頓時裂開了一個口子,膝蓋上同樣是一片紅色。
然而少年卻全然顧不上自己身上的傷勢,而是茫然的看著周邊的人們,看見近在咫尺的女人,頓時惶然驚恐的要從地上爬起來。
雙手卻在按到地面的瞬間讓他疼得臉皮一緊,差點一個趔趄又砸在地上。
白發的少年惶恐難以自抑的跪在地上,還沒有等到熟悉的疼痛,忽然感覺肩上一軟。
少年小心翼翼的低頭看過去。
一只柔軟修長的手掌正按在他肩膀上。
他疑惑的抬起頭,就見到自己只遠遠望到過,心中無比崇敬的那副絕美面容。
身體的一切機能都好像在這一瞬停止。
連額頭上撕裂開的傷口也沒了痛感。
少年呆呆的看著那只在夢中才能如此接近的面龐。
女人卻沒有停下動作,蹲下身,指尖包裹著淡淡的光芒,在少年不停流血的額頭上撫過,抹去血跡與污漬。
灰發女人那雙暗紅的眸子依舊是那么平靜,面上卻露出絲絲心疼的表情。
但她卻依舊一言不發,只是用手掌按在少年額頭上的傷口。
少年也始終怔在原地,沒有絲毫反應。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額頭上原本不停流血的傷口,就已經止了血。
女人低下那絕美的面容,平靜的暗紅眸子里露出少許關切,手掌依舊按在少年額頭上,周圍的人都屏息看著。
“疼嗎?”
女人問他,她的聲音并不溫柔,沙啞中帶著絲絲磁性,很獨特,也很有味道。
少年直到此時才從這如夢一般的場景中反應過來,身體卻好像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只是呆呆的看著眼前的女人。
直到過了許久,似乎是意識到了什么,少年這才慌慌張張的僵硬搖頭:
“不!不疼!”
“塔塔露拉大人!您怎么能為了我這樣的賤”
被稱作塔露拉的灰發女人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在他的額頭上,止住他的話。
她用那雙獨特的暗紅眸子看著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結結巴巴的回答:
“梅...梅菲斯特”
“塔露拉大人,我叫梅菲斯特我,我是個感染者我的血很臟,您,請您不要如此”
少年抬起頭,忽然看到塔露拉捂住自己額頭的手上的血跡,頓時滿臉惶然的想要退開,肩膀卻被塔露拉一把抓住,力道不大,卻讓他留在原地,沒能動彈。
捂住梅菲斯特額頭的手掌依舊散發著柔和的光芒,直到他額頭上的傷口痊愈,塔露拉才將手掌松開。
治療完傷口,塔露拉帶著那一如既往的平靜面容看著他。
梅菲斯特依舊跪在地上,頭顱深深的低下去。
既是自卑,又是悔恨。
源石感染者的傳染方式太多太多,血液感染,就是其中最為致命的一種傳播方式,僅僅是以皮膚碰到感染者的血液,就有可能患病,甚至雙胞胎姐妹之間,如果一方患有源石病,另一方哪怕與對方沒有任何接觸,也會因為血脈上的源石共鳴,從而感染。
在泰拉世界的人眼中,感染者的血液是無比骯臟的。
哪怕是感染者自己,也從來都這么認為。
梅菲斯特同樣如此。
塔露拉看著他,唇角微微挑起,露出令人看一眼就無比寧靜的絕美笑容。
“我們是同胞,不是么。”
塔露拉用帶著血的手,握住梅菲斯特的手。
“同胞之間,又有什么骯臟與否呢?”
說完,塔露拉便直起身子,繼續向著公路前方走去。
梅菲斯特怔怔的看著她的身影如同信標一般邁向遠方,仿佛在人生的狂風巨浪中指明了道路的燈塔。
感染者街區的居民們也如此怔怔的看著她遠去。
直到公路盡頭,塔露拉走上高臺。
她一如人們初見時那般平靜,左臂上的紅色袖標高高飄揚在風中,如同一面旗幟。
所有人都在看著她。
那沙啞、獨特、帶著磁性的聲音在源石技巧的輔助下,同時在所有人耳中響起。
“天災,帶來了我們現如今所享有的一切。”
“在大破滅后的今日,我們都生活在由源石建立起來的世界上。”
“在最初面對這一切的時候,我們還不是感染者。”
“面對最危險的天災中落下的源石,泰拉需要他的勇敢子民去探索、去開拓、去挖掘、去付出與犧牲。”
“我們就是被犧牲者。”
塔露拉頓了頓,看向下方望來的人們,目光掃過人群,與他們一一對視。
“我是炎國人,是龍的后裔。”
“你們是維多利亞人,有的可能是菲林族,有的可能是薩卡茲族,有的是卡西米亞逃難來的庫蘭塔,還有一部分是魯珀、是佩洛、是沃爾珀。”
“但在這里,在這片被隔離的街區中,我們都有一個名字。”
“感染者。”
“我們是被犧牲,然后被拋棄的族群。”
“我們是感受過同樣痛苦的遭難者,是苦難的遇害者,是人們恐懼的怪物與病痛之源,是所有人唾棄的賤民,是應該被活活燒死的垃圾。”
“可是,若是沒有我們的曾經付出,哪里有現在的泰拉明珠維多利亞?哪里有安居樂業,可以讓人們躲避天災的移動城市?哪里有高樓與大廈?哪里有發達的源石技藝?”
“我們的先輩,探索、發掘、犧牲。”
“今日的我們,卻生活在這物質豐裕的移動城市的貧窮孤島上,在這片隔離街區里!”
塔露拉的聲音無比低沉,憂傷的情緒仿佛能通過那被源石技藝擴散開的聲音傳染到每一個人心里。
所有感染者們都低下了頭。
或是心中悲哀難能自已,抑或是紅著眼睛抬起頭看她,渴望一個方向。
塔露拉低沉的道:
“我們同胞們,不該面對這樣的對待。”
“我們應該獲得本屬于‘我們’的權力。”
“但是,泰拉憎恨我們,唾棄我們,隔離我們,視我們為賤民”
她的每一句話都引動著所有人的情緒。
“面對這樣的世界,我們應該做什么?”
塔露拉高高昂起頭,口中的話語仿佛一柄重錘,狠狠砸在每一個感染者心頭。
她的話語并不鏗鏘,也不像演講家那樣具有力量。
但就是這般樸實平直的話語,如此殘酷冰冷的現實,卻最能戳進被歧視已久的感染者心頭。
感染者,是泰拉世界的腫瘤。
是依附在這一座座移動城市上的病菌。
他們遭到唾棄,遭到鄙夷,一切都似乎如此理所當然。
有誰問過他們的意見?
在塔露拉那輕聲的質問下,源石技藝勾動了所有感染者體內生長的灰黑源石,一陣陣狂躁的意志涌上心頭。
所有感染者都只覺心中無比狂躁,那暴怒而無處發泄的情緒一年一年的積累在胸腔里,被血液一次又一次的澆滅,卻依舊留存在那里。
塔露拉站在最高臺上,大大張開雙手。
“不要問篝火該不該燃燒,先問寒冷黑暗還在不在,”
“不要問子彈該不該上膛,先問壓迫剝削還在不在,”
“不要問正義事業有沒有明天,先問人間不平今天還在不在。”
她高聲的向人群吶喊著,整個世界都仿佛壓抑著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看著她,如同看著黑暗中的黎明。
塔露拉低聲誦著,
“我們,是火種。”
“我們,是正義。”
“我們需要反抗。”
“反抗,這個病態的時代。”
“跟我走吧!同胞們。”
塔露拉這樣說著,率先走下高臺,向著一個方向前進著。
人群始終保持著靜默,一直到她的演講完畢,都保持著深深的沉寂,就仿佛黑夜中無人敢于發聲。
但是,看著塔露拉那遠去的身影,人群中的身影忽然開始搖晃。
第一個第二個第十個一百個
所有人都在跟著她前進,追隨著她的背影,追隨著她帶來的光芒與希望。
每個人都渴望著,從那深沉而麻木的絕望中掙脫出來,擁抱真正的希望。
前方,正是分割了正常街區與感染者區域的巨大隔離墻。
他們需要反抗。
企鵝物流據點地下,
原本只能坐在據點大廳中的所謂‘貴賓室’,不能深入地底安全屋一步的韓白衣三人,現在正處在據點最底層安全屋中。
韓白衣把自己扔進軟軟的大沙發中,維娜則是有模有樣的端坐在沙發上,注意姿容,因陀羅依舊如往常那般站在推進之王小姐身后,目光惡狠狠的瞪著面前的二人。
頭戴白色小圓帽的錫蘭小姐坐在韓白衣對面的沙發上,名為黑的秘書背著一把特制巨弩,如保鏢一樣站在錫蘭身后。
錫蘭笑意盈盈,輕輕將面前茶壺拎起,給自己倒了一杯紅茶。
“沒有紅茶的一天,可不是完整的一天。白衣先生,你也要來一杯嗎?我這里有全維多利亞最好的茶葉。”
“多謝,不過我不習慣喝紅茶,我更喜歡炎國的清茶。”韓白衣溫和的笑著婉拒,“另外,不知錫蘭小姐之前說過的龍門幣”
沒錯,韓白衣就是這么個無利不起早的人。
如果不是對面的這位獨立城市‘汐斯塔’市市長千金從據點內部監控錄像里,看完了他與斯卡蒂的打斗全程,突發奇想的想要跟他談一樁大生意,韓白衣早就帶著自家這一大家子滾出維多利亞了。
雖然經過一番了解之后,韓白衣大概知道,維多利亞的王室雖然地位無比崇高,但論起實際權力,卻并非中央集權制度下的王權可以比擬。
如果要與現實世界相比,大概相當于十九世紀末期的大不列顛王室。
不過,即便如此,他們依舊在面對著一個國家王室的追殺。
尤其還是在關乎王室繼承這樣要命的事情的時候。
韓白衣對自己的實力自然是十分自信的,但是那是指一對一的時候。
斯卡蒂的出現,已經讓他認識到自己并非無敵。
如果來上那么六七八個斯卡蒂輪番攻擊他,哪怕是硬挺如韓白衣這般的強者,那也必定是會丟盔卸甲、一瀉千里的。
所以,現在自然是跑得越遠越好。
但是,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
面對這位非常非常有錢的小富婆汐斯塔市長千金的時候,韓白衣還是不由自主的軟了一下。
建立一個獨立的勢力,可不是什么有實力就行的事情。
韓白衣需要很多很多錢,很多很多龍門幣。
聽到韓白衣這么的借錢要求,站在錫蘭身后的黑明顯的皺了一下眉頭,卻又很快松開。
強者,就是可以這么任性。
錫蘭不動聲色的笑了笑:“錢不是問題,這一點有整個汐斯塔在我身后作為支撐,白衣先生大可放心。”
“不過,在此之前,還望白衣先生能幫我解決一些小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