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崢擦干眼淚,蹲到墻角平復心情。
劇中他有一幕爆發式的哭戲——整個人跪在地下,全面崩潰的那種。
他哀痛至極,悔恨交加,已經分不清究竟是現實還是表演了。等到袁導喊聲“過了”之后,他連精神都好像有些恍惚。
楊崢拍過馬戰、步戰、水戰,各種各樣的戰斗,各種各樣的熱血,就是沒拍過哭戲。
作為一個大老爺們兒,要迫使自己流下眼淚,而且還得那么的撕心裂肺,這十分困難。
幸好他做到了。
通常在影視劇中,演員們都怎么“哭”呢?
基本上可以歸納為三種方法。
第一種:道具輔助。
如果你實在缺乏天賦,哭不出來,那就得依靠道具幫忙了,比如說點點眼藥水之類的。
第二種:轉移法。
回憶或想象令自己傷心的往事,然后調動淚腺。
第三種:真正代入人物。
走進角色的內心,以角色的視角去感悟,去共鳴,積聚情緒,最后再“水到渠成”。
這一點無疑是最難的。
針對“小刀哥”的人生歷程,楊崢可謂煞費苦心。他手寫了近萬字的性格分析,將角色的行為舉止,思考方式,乃至于包括心路變化,都深深地植入自己的腦海里。
人,是一種感情動物。
只要他還沒有泯滅良知,就一定會“動情”。
母親去給心愛的兒子買吃的,結果意外導致癱瘓,碰上這種人間慘劇,即便他的心腸是鐵石做的,那也得寸寸斷裂……
正式開拍前,楊崢拿起手稿反復默讀,先醞釀幾分鐘,接著很快就入戲了。
他跪在病床邊,用力的抓住床單,渾身劇烈地顫抖著,大顆大顆的眼淚奪眶而出,嘴里自然地發出壓抑至極的嗚咽聲,又羞愧,又痛苦,又自責。
“嗚嗚……嗬……呃……”
真是聞者傷心,見者黯然!
沒有比一個漢子的痛哭更讓人觸動的了!
楊崢的哭泣是發自肺腑的,這一點,現場的同仁們非常清楚。
目睹著楊崢崩潰坍塌,甚至有人都別過了腦袋,不忍再看下去……
“哎呦!”
金海英老師從病床上起身,盤腿坐著,她往楊崢的方向瞅了瞅,很心疼:“沒想到,確確實實沒想到!這孩子太好了,哭得連我都難受。”
楊崢蹲靠在墻角抽煙,靜靜的,默默的,似乎什么也聽不見,什么也瞧不著。
“他那么大的塊頭,感情倒是細膩,完全出乎了我的預料。”旁邊的第一副導演老劉插話道,“哭戲其實是情緒的宣泄,好壞一耳朵就聽出來了。有人是干嚎、有人是假哭,而楊崢這個沒話說,樸實真摯,能鉆進你的心里……”
袁導演閃爍著欣賞的目光:“嗯,讓他先緩緩吧,這才叫入戲呢。”
頓了頓,他又問道:“金老師,你們‘娘倆’現在處得怎么樣?”
金海英指指柜子上的半拉西瓜:“沒得說……您瞧見沒?小楊給我買的水果!戲里邊兒孝順,戲外知道疼人,我都想收他當干兒子了。”
袁導演笑道:“哈哈,很好!”
如果大家都能像這樣投入,那還犯愁拍不出好電影?
……
等到楊崢“清醒”的時候,發現周圍變得安靜了。病房里只剩下金海英一個人,手拿一把小鋼勺,正在舀著西瓜吃。
“小楊,你緩過來啦?”
“金老師……”
楊崢有些不好意思,赧然道:“我這,讓您見笑了,咳咳。”
他起身靠近金海英,坐到陪護用的板凳上,搓搓手。
上一次楊崢嚎啕大哭,貌似應該在小學四年級。被人家看見自己哭成傻瓜的樣子,真是難為情。
“有什么可見笑的?演員‘忠于’職業,‘忠于’角色,盡全力抒發感情,哪里好笑了?”
金海英放下西瓜,眼睛往兩邊找尋著。
楊崢趕緊從她的胳膊右側摸到面紙,抽出一張遞過去。
——這就是“母子”二人培養的默契了,楊崢對老前輩尤其禮貌,畢恭畢敬的。
金老師接過來擦擦嘴巴,點頭說道:“記得以前有一次,我演一個家庭婦女。這個婦女辛辛苦苦的操持家業,任勞任怨的照顧老人,可是,她的丈夫居然在外面鬼混,找了個小姑娘!那一場戲,我和‘丈夫’大吵一架,又憋屈又生氣!結果等下戲之后,我因為心率問題住了兩天院。”
楊崢非常吃驚:“……”
很明顯,她太過于投注能量,代入得太深,已經和角色產生混淆。
“剛才你哭完,有沒有覺著腦袋空白,四肢無力,還特別特別疲累?”
“嗯!”
從前,楊崢可以輕易的跟角色剝離開,但今天卻困難得多。或許,是因為他的演技有所進步,又或許,是那些角色都不夠有層次。
“這就證明你真的入戲了!”
金老師接著道:“別人咱不清楚,就拿我自己做例子吧。我認為,好的技術應該可以粗略地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模仿階段。蹣跚學步,摸著石頭過河,這是每一位演員都必須經歷的過程;第二個,熟悉階段。在這個時期,你可以駕輕就熟地轉化成人物視角,體會他的酸、甜、苦、辣,喜悅,幸福,做到各方面都得心應手。當然了,偶爾也會情緒失控的現象;第三個,熟練階段。最后一個階段,你異常冷靜,自己就是角色,角色就是自己,忘我忘他,無我無他……”
楊崢集中精神仔細聆聽,眼睛逐漸發亮。
有名師指點,這是難能可貴的絕好機會。
“你能夠入戲,代表著技術已經指向成熟,或者說,正在貼近成熟……如果哪一天,你可以瞬間入戲,再瞬間出戲,完完全全的控制住自己,那就算登堂入室了。”
楊崢疑惑地問道:“有一些老師被稱為‘戲瘋子’,他們演戲成癡,甚至會演出抑郁癥,導致精神分裂,也是由于技術沒到家嗎?”
金老師歪頭想了想,慎重措辭道:“不能這么講。追求極致,而又達到極致的演員是很稀少的。我個人認為,他們的問題不在于技術,而在于心理。心理過分敏感,脆弱,不善于自我調節,也不愿意敞開心扉,所以最后才走不出來的。”
楊崢閉上嘴巴,若有所思。
金老師最后說道:“那些人必定是少數,咱們就別胡亂分析啦。你現在要腳踏實地,一天一天的學習,再一步一步的成長。多琢磨,少入魔……”
多琢磨,少入魔?
楊崢微笑道:“我記住了!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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