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醉判斷此人多半就是酈鳳竹。只是不知道為什么穿了一身男裝。這位與師容蘭齊名,十一歲便創立十三行,十五歲接掌天機樓的天之驕女,據傳說也是個生而知之的人物。風聞她出生的時候有五鳳護駕,瑯嬛仙閣在云中出現,奏響天音妙樂灑下人間。更有五鳳池一脈的創始人,酈山圣母的元神法相親降傳下法旨命鏡空月收此女為徒。
編鐘鳴響,悅耳動聽,趙穎微微揮手,立即有府中侍者端出一盆盆暖爐來擺在每張矮幾上,這風磨銅的暖爐內有八個方格,可以容納八道菜。戶外宴飲,酒菜不一會兒就得涼透,滋味必定要差許多。有了這個暖爐保溫,便不必有此困擾。
“文昌王兄,諸位臣工,今日邀諸位來此宴飲,只為與大家聚會賞春,閑話敘談一番。眾所周知,自陛下親政以來,本宮早已不問政事,如今我大趙江山正逢多事之春,西北兩路用兵,戰事焦灼難料勝敗,外事不暢偏又遇上這千載難逢的大雪災,京中多有民居被大雪壓的房倒屋塌,國庫,府庫和內庫的存糧頗有不足,城中糧價飛漲,饑民在天寒地凍中企盼著朝廷賑濟,如此種種,內憂外患,本宮于深宮大內中聞聽深感憂慮。”
趙穎命人給諸位王爺大臣們倒酒,端起杯子繼續說道:“諸位都是我大趙江山社稷之棟梁肱骨,當此時局艱難之際,各位正應該群策群力勠力同心為陛下分憂,然而本宮近日卻聽到了一些不太和諧的聲音,言及朝中重臣之間的紛爭,本宮料想多半是小人學舌妄言挑撥,以至朝臣之間生出些許誤會,故近日專門在此設宴,為誤會雙方提供一個當面化解的機會,國事艱難,一切從簡,只略備薄酒,還望諸位以國事為重,能夠把酒言歡一笑泯恩仇。”
她這是想當和事佬?
陳醉有些疑惑,憑她的身份說出來的話倒是有點分量,但也只是有點而已。稽查司內的矛盾不只是權力之爭,更是生死較量。憑她手中的資源想要調停自己跟魏無極之間紛爭,那是絕無可能的。她坐在那個位置上可以隨便去說,但任憑她說破大天去,陳醉也絕不可能罷手。而魏無極這老家伙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照道理講,以她坐在皇后位置上多年積累的經驗和智慧,應該不難想到這是在做無用功。卻為何要多此一舉呢?除非今天還有比她分量更重的人物出面。
“請問衛公何在?”一個清越如鳳鳴的聲音忽然問道。
陳醉循聲看過去,正是那個疑是酈鳳竹的玄衣少年在問話。
“陳某在此,敢問這位姑娘是哪一位?”
對方雖然穿的是男裝,但并未刻意掩飾姿容氣質,很容易就能看出來是個女子。陳醉不想浪費時間陪她玩兒猜謎游戲,單刀直入點出對方女兒家身份。
“我就是酈鳳竹。”她竟比陳醉更直接,道:“今天拜托趙穎師姐做個東道,把諸位大趙朝堂上的精英齊集一堂,就是想做個和事佬,居中調停各位之間的矛盾。”
陳醉想不到她竟這么直接,同時又感到震驚,她剛才居然直呼皇太后的名字,言語之間已經明確表明,今天這場宴飲其實是她召集的。這小娘們兒怎么就這么自信,如此篤定所有人都會給她面子?
酈鳳竹繼續說道:“魏無極大人也到了吧?”
坐在趙俸炆下首,一直低頭沉默的魏無極聞聲欠身站起,拱手施禮道:“拜見樓主。”
酈鳳竹安坐不動,擺手示意道:“魏大人免禮。”又道:“因為一些誤會,導致天地堂昨晚損失慘重,本座知道魏大人此刻的心情欠佳,但事關民族危亡,社稷之興衰大業,還請魏大人能從大局考慮。”
魏無極嘆了口氣,沒有絲毫猶豫,嘆道:“敗軍之將不足言勇,事實已經證明,衛公的手段和實力遠勝我輩,樓主能在此時此地問老朽的意見已經是極照顧老朽這張老臉了,調解之事但請樓主吩咐,老朽絕無二話。”
酈鳳竹滿意點頭,轉臉看向陳醉:“衛公意下如何?”
陳醉笑瞇瞇看著她,道:“酈小姐的想法是極好的,如果能兵不血刃的肅清天地堂,陳某自然求之不得。”
“不曉得衛公這個所謂肅清具體怎么解釋?”
“很簡單,天地堂有總堂主和總軍師各一名,副總堂主三名,京中另有十三分舵,大趙境內還有分舵若干,多年來打著敬天拜地的旗號,卻專做一些結社營私欺壓良善的勾當,他們欺行霸市,壟斷經濟,以此聚斂財力結交官員,假借天意偽稱仗義疏財來收買民心,其用心之險惡可謂罄竹難書......”
“衛公稍待,請問罄竹難書作何解?”酈鳳竹含笑問道。
陳醉環視當場,見眾人目光一致看向自己,頓時明白自己此刻的處境。這酈鳳竹的面子好大,皇太后趙穎是五鳳池出身也就罷了,那趙俸炆和魏無極卻是天地堂中的重要人物,這種情況下居然能夠欣然接受她的調停,實在有些不可思議。
十國年間尚未有紙張發明問世,人們書寫文章都是在竹簡上,所謂罄盡竹難書的意思就是形容某人作惡多端罪不容赦,即便是罄盡莽山之竹也難書其罪。
酈鳳竹聽了陳醉簡明扼要的解釋后含笑點頭,淡淡道:“衛公妙語連珠,這個形容甚妙,不過似乎略顯夸張了。”
陳醉干脆的嗆聲道:“原來酈小姐是帶著立場來的,所以只想聽自己想聽到的話,可惜陳某不是魏無極,不會捏著鼻子說惡心自己的話,既然話不投機,那陳某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酈鳳竹沒想到陳醉會跟自己這么計較,她十幾歲起便統帥江湖,在朝在野向來說一不二,連恩師鏡空月對她都禮敬三分。還從未遇到這么嗆聲跟自己對話的人。聞言不禁黛眉微蹙,道:“衛公這般果斷拒人于千里的態度,讓本座覺得你似乎并不打算接受調停?”
陳醉嘿嘿一笑,道:“本爵的話還沒說完,是酈小姐你無禮打斷在先,連話都不讓說,還說什么調停的屁話?”
“大膽!”
“放肆!”
“無禮!”
“粗鄙!”
陳醉話音未落,立即引發了眾怒,一時間群情激奮,呼喝阻撓之聲此起彼伏。
“酈鳳竹,你有屁就放,何必多這一道脫褲子的麻煩?”陳醉橫眉冷目,毫不在意面對千夫所指,安坐不動,只看著同樣端做不動的酈鳳竹。
“衛公陳醉。”那個白衣中年男子開口說道,聲音不高卻入耳清晰,眾人的注意力頓時被吸引過去,這人面色慈和,并無怒意,言語口氣也沒有呵責之意,朗聲說道:“鄙人成藥師,久聞千騎破樓蘭的煉鋒城主是個未達三旬的年輕人,今日一見果然年少有為氣魄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