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鳴河出野老山滾滾向東貫縱一萬八千里,河道在出歸址城地界后便少了許多轉折,水面越發寬闊,水道深沉流勢趨緩,泥沙沉積后河水看上去也清透了許多。
天刀葉斬不愿見面,費解分析是葉大將軍還有三重顧慮,第一是為了合作關系的主導權;第二是忌憚武威王,沒打算將整個葉家跟煉鋒城綁在一起;第三是不看好陳醉這一船人能活著進炎都并在那里站穩腳跟。
費解建議說船過豫州帝江城時不要停,直接取道重光城先見寧懷古,再以文學交流的名義邀約司文曉在重光城見面。那重光城是北趙名城,坐落在太白山脈明光峰下,往昔還擔任過大趙帝國的陪都,歷代都有趙氏重量級的親王在此鎮守。并有稽查司一巡三鎮之一的西鎮守使在這里開衙建府,城中安防嚴密,故極少有人膽敢在此造次。
另外光明峰是火教圣地,費解的母親衛夫人修為深湛,火教圣典三陽心經已達化境,是當代為數不多的女性超品移山巔峰大高手之一。實力足以跟費蓮生媲美。在重光城與司文曉見面,安全系數要增加很多。
陳醉曉得費解十分忌憚那位古佛宗的了塵和尚。這個名為了斷塵緣其實卻六根不凈塵緣難斷的費蓮生的確是個大威脅。但是小醉哥并不打算因此改變行程。此次帝江城之行見司文曉并非主要目的,與司氏結成同盟才是第一要務。司氏一族底蘊深厚,顯達于世更在北趙建立之前士族門閥當道的時代。
這帝江城是司氏一族的發祥地,司氏在此繁衍生息的歷史能追溯到兩千年的上古時代,向來以耕讀傳家文武兼備聞名,歷史上出了八位宰輔,三位大宗師。當年陣前三箭破忘情擊敗費忘書的近代箭神司歸墟便是當朝宰輔司祭酒的親祖父。更有在北趙建立之初,與太祖皇帝并肩作戰打下北趙江山八百年基業的司平潮。
史冊記載,這位被冠以司氏一族第一人之稱號,文能宰輔天下,武能馬上定江山,曾經位極人臣功高蓋主的傳奇人物,卻在四十八歲的年齡便選擇了急流勇退告老還鄉。奠定了趙家天子與司氏一族八百年君臣相諧的情義。
司文曉以善做雄詞綺麗詩篇著稱,陳醉打著以文會友的旗號,在數月之前就跟對方約定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彼此雙方都很清楚,以文會友只是個幌子,會盟聯手共抗那個當國匹夫才是主要目的。
煉鋒城的幕后有兩大宗師,陳醉創立的抱天攬月樓和千騎破樓蘭的護城軍讓他有了這個資格與司氏談結盟。但并不意味著他已經取得主動。實際上在那些千年門閥世家眼中,他只是一個夜魔城里出來的土包子暴發戶。水旱三十三幫在人家眼中也不過是一群不成氣候的江湖草莽。
雙方為了這一日早做足了功課,如果因為畏懼費蓮生而驟然改變行程,難保不會被司氏小覷了。
底蘊這個東西摸不著看不見,卻能實實在在影響人的判斷。陳醉知道自己在北趙的根基還是太淺。大將軍葉斬最初的態度其實已經很說明問題了。先設置了重重考驗,最后依然緣慳一面。與累軍功崛起于當代的葉家相比,帝江城里的司氏一族在底蘊方面更加深厚。自然更少不了一些門閥世家的傲氣。
陳醉斷然否決了費解的建議,煉鋒號經過混沌江支流的時候轉折向西南入混沌江直奔帝江城。
接下來是一段逆流航程,混沌江是馬鳴河重要的支流,發源于完全坐落于北趙境內的太白山脈。雪水融化形成無數條涓涓細流,最終歸納為一條清濁各半的大江一路奔騰席卷,匯入到馬鳴河中。水道寬闊不遜馬鳴河多少,只是深度方面要遜色一些。個別江段淺灘甚至不過一米多深。根本不足以讓煉鋒號這樣的巨舟通過。
這一日終于到了帝江城外三十里的紅石灘,四百年前五十萬西戎大軍入侵中原,一路勢如破竹打到此地。三百五十歲仍不肯破空飛升的司平潮單琴獨箭在這里,一曲白發將軍怒紅顏,談笑間招來神火燒了承載五十萬西戎大軍的鐵甲船。司平潮一人單琴壓制了西戎九大高手,又一箭射殺了彼時的西戎元帥駝駝。
據史料記載,那一戰慘烈空前。當夜天火流星降臨,西戎五十萬大軍被燒的百不存一,將整條大江染成了紅色,以至于分不清是敵軍的血還是天火的紅所致。紅石灘之名由此而來。
“司平潮在那一戰過后便在這里應九重雷劫,箭開天門,破空而走。”嬋兒立在船首,迎著寒冽的江風,白衣飄飄長發隨風宛如蟾宮真仙臨凡。轉頭看著身后正癡然凝視自己的煉鋒城主,嫣然一笑道:“前輩風采固然令人心折,但兄長一定猜不到這驚才絕艷的司平潮為何要長存人間三百五十年。”
“我不用猜,費解之前給我的資料里記錄了,這司平潮年少時行走江湖愛上了無憂仙宮的一個女子。”陳醉道:“為了這個女子,他將功名富貴拋諸腦后,天道法則視作無物,一直等到那女子飛升才踩著天道秩序跟著破空飛升。”
無憂仙宮的避居世外,清心寡欲,潛心修道,又有仙宮獨有的忘憂仙草相助,往往能駐世很久。只要天賦不是差的十分離譜,最后都能飛升。
“這個司老怪現在已經是補天界中的大人物啦。”嬋兒說道:“而他念念不忘的那個女子卻沒選擇跟他在一起。”
“為什么會這樣?”
“噓,這個回頭再說,咱們可能有訪客了!”霍鳴嬋的神態陡然嚴肅起來,一雙明眸遙望著前方。
兩岸高山峭壁對應,水道越發狹窄,水勢湍急而下,人力轉動的輪槳壓力陡增,煉鋒號的速度不得不減慢下來。
大江上飄來陣陣歌聲,陳醉比嬋兒稍慢一線發現前方飄來一葉扁舟,前有一人負手立在舟頭,后則是另一人單篙獨槳在起伏盤旋的湍急江流中從容操持著小船。
船頭負手而立的是個書生模樣的中年男子,船尾操船的則是一個體魄巨大,滿頭金發卻梳著雙抓髻,穿著打扮都極古怪的書童。
書生的唱腔高亢,正是西北之地盛行的高腔。所唱的這出戲就叫做紅石灘。
“這算是什么意思?”陳醉很看不慣這廝這般作態,對嬋兒說道:“司氏一族名聲顯赫,這待客之道可不怎么樣。”
葉鯤鵬從船艙里步出,道:“鐵甲不入帝江城,這是司氏一族的規矩。”
費解也來到甲板上,介紹道:“這人就是司氏外戚人稱三品白衣的古流云,那個使船的金發碧眼大漢是他從極西之地帶回來的碧睛奴,此人天生神力蓋世,江湖風聞其為先天七品的體魄。”
先天七品,放到軍陣中便是萬人敵級別的猛將,在司氏卻只是個書童。什么是底蘊,這就是了。
“他嗎的,這狗娘養的分明是故意弄這么個蠢東西來羞辱老子。”陳醉動了小人之心,破口罵道:“老子先天七品,他們就弄個先天七品的碧睛奴來,這不是擺明了在說老子是個粗鄙的蠢物嗎?”
霍鳴嬋柳眉一豎,按劍道:“我斬了他!”
陳醉連忙一擺手攔下,對鯤鵬說道:“先拋錨停船,聽聽這個三品白衣要唱的是什么戲吧。”
蕭恭讓和莫紹康聯袂出現在樓船頂部,前者抱著肩膀說道:“古流云出身橫山氣宗,與魏笑沖是師兄弟,入贅司氏以后棄武從文三十年,這一身武道倒是沒扔下,看這氣勢絲毫不比落日城中那位西軍候魏笑沖稍遜啊。”
莫紹康道:“只在其上不在其下,只論修為與我相當,橫山氣宗的莽牛真氣以防御見長,而我們這些劍修卻恰恰相反,如果有機會還真想試一試究竟是他的莽牛真氣盾厚實硬挺,還是我的斷念劍鋒利。”
司氏在紅石灘開門迎客,只派了一個入贅的外戚,雖然號稱三品白衣,其實就是個白丁。唱的還是一出紅石灘火燒連營的戲碼,最過分的是還弄了個先天七品的碧睛奴書童來惡心陳醉。種種舉動,已然讓莫大先生動了真怒。
“沒有必要跟他們慪氣。”陳醉挽著嬋兒的手臂,寬慰道:“我也就是那么一說,就算真的要發怒也犯不著跟一個狗使的奴才計較。”
嬋兒憤然道:“這司氏一族自詡豪門望族,根本沒把兄長和夜魔城放在眼里。”
“這些詩書傳家的世家門閥一向反感赳赳武夫,更不喜滿身銅臭的商賈。”葉鯤鵬苦笑道:“偏偏咱們把這兩樣占全了,如今又主動登門來尋求合作的機會,可不就是要用熱臉貼人家的...那個嘿嘿。”看一眼霍鳴嬋,當著這傾城傾國的佳人面前,葉二公子究竟沒把從城主那里聽來話糙理不糙的俗語說出來。
“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陳醉替他把后半句補足了,道:“不過是閉門造車的年頭長了,養成了一些臭脾氣而已,他瞧不上咱們這化外小城來的土包子暴發戶,老子還看不起他們這些坐井觀天只曉得死讀書讀死書的書呆子呢,以為多認識了幾個字就不用吃喝拉撒了?要不是沖著司文曉跟寧懷古的師徒關系,老子還瞧不上他們呢。”
“吃喝拉撒是一定要的。”費解道:“不過他們的習慣是把功德碑擺在明處,將那些不屑的勾當放在暗地中,這司氏一族有上千口子人,平日里人吃馬嚼皆是上品生活,使奴喚婢非奇奴俏婢不用,開銷必定極大,如果不是暗地里在十三行里拿著股份,只憑著帝江城周邊那幾千傾肥田哪里支應的起這上千人的大家族的豪奢生活。”
“就是既要當婊子,還想立牌坊唄。”陳醉打了個更生動直觀的比方。
霍鳴嬋掩唇輕笑,道:“什么話讓你一說立即難聽三分。”
“你是想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吧。”陳醉笑道:“跟這些瞧咱們不起的世家門閥打交道,沒什么好客氣的,咱們越是把他們擺上供桌,他們就越以為自己是一路神仙了,反過來,給他弄臭茅坑里把褲子扒下來,他才會認清楚自己身上那點腌臜玩意跟所有人沒啥區別。”
霍鳴嬋哈哈大笑起來,仙姿搖曳,令人心神往之,油然而生敬畏。
這樣的話也就陳醉能當著嬋兒的面說出口,其他人連想一下都覺得是一種褻瀆。
葉鯤鵬道:“看來大哥對如何跟司氏打交道已經心有腹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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