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東印度公司由一個純商業公司,變成一個武裝軍事集團,擱大明之內,有這種組織,那叫謀反,主事者當全部處斬。
但是他們十分聰明,拉皇帝入伙,這就讓他們的越線有了合法的依據,皇家生意,當然有凌駕于諸部之上的權力,他們可以合法擁有武裝押運人員,黑水衛隊戰斗力僅次于皇家衛隊,不比大明邊鎮諸將的家丁稍色。
黑水衛隊尚可,但是黑水艦隊真的過了,這是一支可以力壓大明水師的強大艦隊,但是因為有皇帝的牌子,誰也奈何他不得,成為了海上怪獸。
這一個巨大的怪獸終于不甘寂寞了,開始圖謀更大的利益了,葉向高開始為此而擔心了。
米柱道:“米利堅是大明的第一商行,也是第一納稅大戶,比排名二至十商行加起來還多,不過在大明我們沒有什么政治上的訴求,米利堅的未來在海外,在南洋,在遙遠的美洲。”
這是一頭龐然大物,容不下它,只有送走,葉向高足智多謀,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
將之剿滅殺盡,這等于消滅納稅第一大戶,不知要殺多少巨商富豪,而且它后臺通天,指不準誰死誰活呢?其造成的巨大災難性后果是誰也無法預料的。
現在聽聞他們戰略重心南移,他為之寬心,與其讓他禍害大明,不如讓其移居海外,禍害南洋,順便解決大明人口危機,人口危機舒緩,意味著土地危機舒緩,這談不上是投降,而是雙贏式的合作。
米利堅商行和皇家銀行其實是大明武將集團力量的源頭,他們戰略重心南移,大舉南進,這對于大明來說,也是一件好事,葉向高就擔心,這個龐然大物一旦喂無可喂,就會禍害天下,危害天下,米柱早有解決之法。
葉向高道:“某可以支持你們的決定。”
其實他的支持是錦上添花式的,米柱要在內閣強行通過這一決定,也不是什么難事。
而且他也不是真心的一味坑大明,相對于南洋極度缺人,大明有點人口過剩了,大量人口外移,有利于化解當前的一切危機,與其讓這些人死于巨大的戰亂,不如向南洋移民,在南洋落地生根,繁衍生息,共建中華文明圈。
米柱為什么可以說服孫承宗等支持這一決定,因為這是皇家銀行向戶部貸款一千萬白銀的條件之一。
而且只要移民人數超過了二百萬,這一筆貸款就自動免除,這樣的條件,試問內閣諸公有何理由拒絕?
現在朝廷諸公就只為土地人口的事而煩惱不己,這對于米柱可以輕易解決的事,對他們卻是難以登天,為什么呢?因為他本身就是大地主或其利益代言人,本身就是死結之一,這如何的解開死結?
現在米柱提供一種打開方式,他們有什么理由拒絕?
至于米利堅有可能在遙遠的南洋稱王稱霸,他們這是完全的無視,相隔萬里,異疆絕域一瘴癘荒蠻之地,也就米柱看得上眼,當成個寶。
南洋在大明官員是什么地位?相隔萬里,異疆絕域一瘴癘荒蠻之地,他們主動來朝貢,大明都看不上眼,像打發乞丐一樣打發了,后來實在擔為被這些窮朋友連累,直接甩鍋。
作為明朝大部分制度的總設計師太祖皇帝朱元璋,從一開始就對自己的帝國有著復雜定位,新的大明王朝會是傳統儒家世界觀的守護者,其次還要在列國間替代蒙元帝國的宗主地位。因此朱元璋在很多方面都急于同周邊勢力建立起固定的上下級秩序。
他通過一系列的努力,成功的將朝鮮、日本、安南納為朝貢體系,向大明臣服。
而下西洋屬于大明朝朝貢體系經營史上罕見的主動出擊
當然,最讓這個朝貢體系聲名鵲起的戰略,還要數鄭和的下西洋與支撐整個行動的戰略邏輯,因為南洋與西洋個朝貢國是在地緣上對明朝最無威脅的存在,所以在這個方向上的大動作,都源自明朝本身的主動出擊,不像陸上的諸國,會真正威脅到大明的存亡。
經濟因素依然是推動下西洋朝貢貿易的最大誘因,朱元璋時期定下的諸多祖制,不僅扼殺了民間經濟活力,反過來也大大制約了朝廷自己的資源汲取能力。有志于干一番偉業的朱棣就發現自己囊中羞澀。但他既不能開放民間的對外貿易,又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增加賦稅壓力。可遷都造紫禁城與疏通大運河的花銷都耗資巨大。所以,他必須要在新的方向上尋找答案。
其結果就是鄭和的官營貿易船隊,與進入安南的占領軍部隊。
前者以壟斷手法,將國內官營作坊的絲織品、瓷器等貨物,輸入南洋各地。再將奢侈品、香料等無法自產的商品,輸入國內。從一開始的獲得暴利,到過度進口后的跌價滯銷,最后成為分擔官員俸祿的強行攤派。下西洋的初衷沒有實現,收回的成本遠遠及不上耗資巨大的成本。但只要寶船隊還能定期出航,南洋各國就對明朝的恩惠來者不拒,甚至于那些受邀來朝貢的外邦船隊,也可以破例在沿途與民間做些買賣,可以算是一定程度的加大開放。
大明朝的勢力也史無前例的深入到爪哇、馬六甲海峽和錫蘭,這種對科摩林角以東水域的霸權,連過去的蒙元帝國都無法做到。巨港與馬六甲這兩個南洋黃金港的崛起,就仰仗于這個階段的時代紅利,暹羅王國的南下戰略與陳祖義的海外經營,也因此蒙受了無法挽回的打擊。
但當明朝無力繼續維持寶船隊的航行,這些脆弱的勢力范圍認可,便會在沒有外力的情況下,消失殆盡。
至于深入安南的占領軍,盡可能多的將當地社會拉入明朝的國內體系。從強迫改變服飾,到移植軍事系統的衛所制度,都引起了土著居民的強烈反感。更有大量青年勞動力被迫離開家鄉,步行去北京建造紫禁城。其結果也必然是反抗的愈演愈烈,將占領軍限制在有限的大城市內,繼續消耗明朝從國內撥發的軍費。
因而明朝對安南的入侵和占領,在不長的時間內就陷入死局,最后的背叛撤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在仁宗和宣宗時期的戰略撤退完成后,南洋諸國在明朝朝貢體系中的最重要關系,就好似并為發生過一般,后世人以為,是西洋人東進終結了大明朝朝貢體系,其實是他們自己早就玩壞了,不玩了。
一百一十年前,第一支繞過科摩林角的葡萄牙船隊抵達馬六甲,明朝曾經大力經營的朝貢體系,實際上已經分崩離析,只是傳聞,祖上有這么一回事。
在海上,曾經被朝貢體系努力壓制的民間力量,正引領著各朝貢國商船抵達廣州,但當馬六甲蘇丹的特使在北京和南京進行了10年的控訴后,明朝的水師依然沒有去幫助收復自己一手扶持起來的黃金港,那時,大明就己放棄南洋。
在陸上,持續的蕭條還是沒有擋住西域商隊的熱情,但中亞世界的戰亂與毀滅,還是永久性的讓絲綢之路瀕臨毀滅,不再有大明朝的特使去往撒馬爾罕或赫拉特,也不再有中亞人愿意為做生意來冒充本國的全權代表,大明軍隊也從屢次奪回的哈密衛,被永久的驅逐了出去。
這本是一個世界各地開始彼此加深了解的時代,但大明朝的形象卻在全世界眼里變的愈發模糊。
葡萄牙王室的私人醫生向曼努埃爾一世保證,明朝是居住著大量德國人的基督教王國。其實寫這份報告時,他還在馬六甲和香料群島之間兩頭跑。
奧斯曼帝國的智庫,向蘇萊曼大帝推薦了份一手見聞錄,作者在書里信誓旦旦的宣布,明朝皇帝是信仰的虔誠君主,這貨壓根就沒親自去過嘉峪關以東的地方。
大明不了解世界,世界同樣不了解大明。
大明朝自己對世界的認知也開始淪為一無所知,前一個世紀里的外交家們已經死絕,他的事業后繼無人。他們好不容易獲得國際視野,也被只會之乎者也的后輩拋棄。年輕的皇帝學了幾句外語,并和外番談笑風生,居然讓權臣們看的痛心疾首。至于前一個世紀引入的戰馬馬種、犀利武器和中亞武士,則已經在封閉環境下一去不返。
這時代的大明士大夫們基本沒有理解世界多邊體系的能力
當然,明朝并非沒有自我意識。和自己的風俗制度最為接近的李朝,是他們必須死保而不變色的底線,對于形勢的發展,明朝更會進行獨立思考,于是就將曾經區別對待的蒙古各部落勢力,統一視為必須矮化和敵視的政治正確。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大明朝注定無法維持太祖時代的榮光和期望,朝貢體系的崩潰,注定讓他成為不了世界性大國,大明士大夫,只會在自圓其說的小天地里自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