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納寵,兒子卻跑到新床上來,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善人怒火填膺,不曾細察,對那荒唐悖逆的趙富貴臉上,伸手就是一掌。說也奇怪,那趙富貴的腦袋,長得未免太不結實,趙大善人一掌摑去,竟然應掌離身,咕嚕嚕地滾向床里。
這一來,趙大善人頓如萬丈樓船失足,驚奇、悲痛、憤怒,均已達到極點,伸手猛揭錦衾,可是呈現在眼下的,卻又不是他那寶貝兒子的壯碩尸身,卻是一身吉服的新娘子,只少了顆百媚千嬌的蛾眉螓首。
趙大善人驚詫得正要出聲,突然身后的窗門,呀的一聲,自動開啟,趙大善人回頭一望,只見從窗底之下,慢慢地伸起一張人面,卻是他女兒無雙,大善人方待喝問,只聽得驚人魂魄的一聲冷笑,那無雙的人頭,竟自凌空相對毫無憑藉地冉冉飛來。
趙大善人本名伏虎,外號人稱笑面虎,十五年前,橫行青州一帶,殺人如麻,兩手血腥極重,但此刻也被這新房之中的種種怪異,弄得毫發皆豎,毛骨驚然,那里還敢再留,慌忙拔出門閂。方待縱出,屋檐之上,又是一條黑影,迎頭蓋下,大善人怒吼一聲,兩掌運足功力,往外一翻,把那黑影震落,斜眼一瞥,衣著等物,已太熟悉,不用細看,已知是自己兒子趙富貴的無頭尸體。趙大善人身形起處,兩個起落,已然搶到大廳之內,眾賓朋往上一圍,三嘴兩舌的搶問就里,大善人一面敘述,一面心痛兒女及新娘子,不禁老淚紛紛,霎時間這大廳上,由一片喜氣洋洋,化成滿室愁云慘霧。
大善人的新人子女,齊遭慘殺,心頭那肯干休,越想越覺得那老頭,來得太湊巧,甚是可疑,可是他自進莊門,由自己等人出迎,陪同入座,此刻仍與他人同席,可見半步也未走開,自己又素來不信神鬼,這種種怪異,簡直無法解釋。
趙大善人畢竟裊雄心性,用衣袖將淚痕一拭,盡斂悲容向座中老友,抱拳慘笑道:“家門不幸,鬼怪弄人,一入暮年未免英雄氣短,兒女情長,這點小事,竟自排遣不開,倒叫老前輩見笑,老前輩武功蓋世,不想道妙亦自通玄,自到敝莊,即屢透玄機,暗示劫數將到,無奈趙某蠢牛木馬,懵懂糊涂,以致落得家敗人亡,根苗斷絕。”
“大丈夫妻財子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趙某倒還拿得起,放得下,只是趙某在十年以前闖蕩江湖之時,劍雨刀林,雖難免開罪朋友,但這十年來,業已銷聲匿跡,自遷來此地,更是與人無忤,與世無爭,放下屠刀,趙某并未作立地成佛之想,只是杜門思過,懺悔懺悔年青氣壯之時,那些過份之事,課子教女,遣此余生。不想仍有江湖朋友,放不過在下,裝神弄鬼,暗箭傷人,簡直卑鄙已極,老前輩必是望重武林,今日何幸?又為我趙某座上嘉賓,目睹我一家如此慘狀,可有何教我么?”
老頭聞言,兩道長眉,往上一揚,一聲哈哈,猶未出口,突自大廳門外,傳來哼的一聲冷笑,那聲音冷峭得不似出自人口,就宛如寒冰地獄刮過來的一陣透骨陰風,滿堂群雄,連中座老頭,全都回頭注視,只見大廳堂門俏生生的站著一個白衣少女!這時這偌大的廳堂之上,寂靜得鴉雀無聲,濟濟群雄,被趙大善人剛才一番充滿鬼氣的敘述,心里都暗有一種森森之感,又恰好一陣寒風,吹得燈燭搖搖,更增加了這場面的神秘感,那少女從頭至腳,一縞如雪,連頭上束發,都用的是素色絲巾,把這滿堂的人,視若無睹,姍姍地走到這大廳之中,目光電射,全堂一掃。
大家都覺得這少女,美到了極處,艷到了極處,但也冷峭到了極處,柳眉帶煞,鳳眼籠威,兩道眼神,亮如電,冷如冰,銳如刀,簡直不敢和她目光相對,但大家又有一個共同感覺,好生面善。
只有李逍遙認出了這個女子,也談不上認識,只能說是有過一面之緣,這女子是他最開始還在客棧當伙計時,一劍震懾云州雙劍那兩兄弟的林碧柔,許多人都猜測她是被天道閣請來剿匪的,沒想到卻是跑這里來了。
“小賊,你認識她?”王倩兒見李逍遙看人眼色不對,問道。
李逍遙搖搖頭,他可不想橫插一腳,吃飽就離開這里,恩恩怨怨的,哪里管的過來。
趙大善人忍著滔天怒火,向那少女問道:“你到底是人?是鬼?還是道上的朋友?”
那少女用一種冷峻得不帶一點感情的聲音,答道:“我是你的追魂太歲,要來追你這一家之魂,新床上的無頭尸體,是你的女兒,新房外的無頭尸體,是你的兒子,就剩你這顆頭,還不替我搬下來,要等我費事么?”
王倩兒聽聞此女如此狠辣,正準備出手,卻被李逍遙摁住勸道:“先看清情況再說”
夢心擔心倩兒安全也出手相攔,雖然后來知道她是女兒身,但也只好接受,在她看來得一知音姐妹也是好的。
王倩兒瞪了他一眼,這才拉著夢心的手,重新坐定,轉眼朝白衣女子看去。
大善人趙伏虎闖蕩綠林之時,殺人向不眨眼,心辣手狠已極,又善笑里藏刀,所以才得這笑面虎之號,此刻面對大仇,雖目蘊兇光,卻未見一點動靜,只是笑不出來罷了。
可是他那老兄弟吳世勛,人稱飲血劍,卻已沉不住氣,排眾而出,戟指少女叱道:“你這小賤人,我趙大哥究竟與你何冤何仇?還有你這賤人來歷,還不實說出來,再憑手下功夫,一決生死么?”
少女冷然道:“吳世勛,十五年前,青州常春谷內,林丹書一家六口,血債深仇,就是你與趙伏虎兩個狗賊所為,天道好還,因果不爽,可知我大江南北到處搜尋你們不著,沒想到竟躲在這里,還當起了狗屁善人,當年所為,捫心自問,難道你還想活?亮你的劍納命吧!”
吳世勛一聽少女提起十五年前常春谷內之事,心頭猛的一震,他這時與少女相距近只數步,一聲不響,一個虎撲式,雙撞掌,照少女當胸便打,滿以少女驟不及避,一招便可斃命!
哪知他雙掌才出,對面已杳無人影,心方一怔,腦后又傳來那冰山似的聲音道:“還不亮劍!”
吳世勛功力亦自不凡,耳聽語音就在身后,驀地側頭左視,身形好似向左盤旋,右手卻用反掌陰打,打出一記劈空掌力,掌風過處,把左近的一席喜筵,打得桌散盤飛,但那冰山似的聲音,仍然在腦后發出,并且更加深沉的道:“叫你亮劍!”
吳世勛覺得簡直如遇鬼怪,自己兩次發招,不要說是對方衣角,連人影全未看見,可見空手相敵,實在差得太遠,遂伸手肩頭,自己那雙寢食不離,仗以成名的,斬金斷鐵罕見寶刃“飲血劍”,嗆啷出鞘,一道紅彤彤的光華閃處,余音繞繞,果然猶如龍吟虎嘯,并還隱隱挾有嘶嘯之聲。
吳世勛橫劍當胸,左手劍訣一領,向白衣少女沉聲喝道:“小賤人,亮兵刃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