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向天笑焉能不知,年輕的男女,只要彼此相悅,定會生出一種非常微妙的感應。
向天笑大可以告訴她說,我認為你對我有情,但這話他當然不便說出來,因為有時候“言語”有如毒藥,會把愛情的“嫩芽”弄死的。
花杜鵑等了一會,才道:“假如我告訴你,我由于地位低微,所以對本宮之事,所知有限。你會怎樣做?還理不理我呢?”
向天笑很嚴肅地道:“一個人的高貴或卑賤,絕不是以身世地位來決定的,貧寒之士,盡多是品格清高,值得敬仰的。”
他停歇一下,又道:“這只是不才一點淺見,至于說到我的態度,當然是沒有什么變化。至于信與不信,那是姑娘的事了。”
花杜鵑的大眼睛中,閃耀出愉悅光芒,可見向天笑的話,大大地感動了她的芳心。
她終于忍不住問道:“向公子,你登舫挑戰,可是當真只為了要本宮銷聲匿跡么?”
向天笑道:“當然是真的啦!不才既不求名,亦不為利。一切作為,皆由自心中的‘信念’,為了此一信念,縱然是犧牲生命,也是在所不計。”
花杜鵑急切地道:“公子的信念是什么?”
向天笑道:“不才決心以‘以武林手段,行仁義之道’,凡是不忠不義,殘惡敗德之事,不才都要盡力去管一管。”
花杜鵑輕嘆一聲,道:“世上這等事多得難以數計,公子此志雖高,可無法化身億萬,為之奈何?”
向天笑道:“如果你真是這樣想法,那就大錯特錯了,試想一個人生在世上,既然是如此的短促,宛似曇花一現,則豈能不善加利用呢!”
花杜鵑反駁道:“不,人生有如朝露,再世渺茫,所以一切皆是空幻,值不得營役爭逐。所謂春花開落,春風來去,便了卻韶華,唉!都不過是一場夢境罷了,還說什么仁義呢?”
向天笑定睛看了她一眼,才道:“這是一種厭世的消極想法,你只是逃避那永不能改變的死亡的壓力而已。事實上你幾曾認真深思過人生的價值和目的呢?”
花杜鵑承認道:“妄身的確從不去想它,只感覺到人生在世,只如一場春夢,何須認真而已。”
向天笑道:“不才也有過此一階段,因此,我認為你沒有錯。只不過你如果永遠停滯在這種幼稚的階段的話,那就是罪過了。因為你沒有發揮生命的光輝,沒有好好的利用這短促的數十載光陰。”
花杜鵑輕輕道:“如果我只是極平凡的人,沒有學問,也沒有智慧,便又如何是好?”
向天笑道:“對了,這正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問題。須知舉世滔滔,大多是平凡庸碌之人,才智杰出的,只占少數。所以一切還得靠大多數平凡的人能盡他的本份,并非一定要做大事立大功不可的,只要在任何時候,捫心自問,全無羞愧。則這個平凡的人,其實已可以與歷史上最有名的人物媲美了。”
他所說的人生道理,非常顯淺而切實可行。但如果僅僅聽人說過,卻不能做到,那就是他根本無所知了。
所以向天笑能夠身體力行,也是表現出他有“真知灼見”,并非是一般專唱高調,徒托空言之輩可比。
花杜鵑美眸中,射出驚慕的光芒,不知何故,她的心仿佛突然落實了,好比失足墜水之人,忽然抓到一根大木,有所依靠一般。
她默然想道:“他的豐儀,足以令人愛慕,他的為人,又足以使人敬仰。因此,假如我愛上了他,實在是一點都不稀奇的事。”
向天笑也在忖想道:“此女實是不俗,天性過人。如果是出身于禮儀之家,一定是毫無瑕疵的賢妻良母。”
突然間有人叩敲艙門,向天笑驚訝地望了花杜鵑一眼,只見她也現出迷惑之色,當下高聲道:“進來。”
艙門開處,一個十五、六歲的俏麗小婢,端著盥具進來,道:“請相公盥洗。”
向天笑目光透過艙門,只見甲板上還有一個小婢,當下考慮要不要趁機沖出去。
但當然他也得考慮到艙外的布置,對方如果不是有一點把握,豈敢如此托大,讓他有機可乘?
那俏婢已擺好盥具,向天笑心念電轉,終于決定暫不出手,即使錯過了上佳機會,但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仍然可因多點時間觀察對方的內情而得到補償。因此,他過去洗面漱口,不再向窗外望去。
俏婢收起盥具出去,向天笑隨手推一推窗戶,居然應手而開。放目一瞥,外面江浪滔滔,一望無際。朝陽照在水面上,光華竄閃。遠處帆影點點,江風拂面而來,使人大有身在畫閣中之感。
他曉得目下已經駛入了太湖,不禁又忖道:“假如我穿窗而出,借水遁走,敵人又用什么法子阻截于我?”
只聽瀝瀝鶯聲起于背后,道:“向公子,請用早點。”
回頭一看,只見另一個豆寇年華的俏婢,提了食盒進來,已把早點擺在一張方幾上,神情甚是恭敬。
向天笑忖道:“罷了,我枉自自詡才智過人。但敵人今日這等陣勢,我全然摸不透,只好收拾起逃遁之心,看她們下一步如何對付我?”
當下走過去落座,花杜鵑也在他右方坐下,此時艙中甚是明亮,因此,她那蒼白面容,看得十分清楚。
向天笑深深注視她一眼,道:“花姑娘,你可想知道我為何不奪門或越窗而逃之故么?”
花杜鵑道:“妾身實是渴欲得知,只不敢啟齒動問而已。假如公子肯賜告的話,妾身洗耳恭聽。”
她的口氣如此多禮柔婉,態度又是如此柔順。相信任何鐵石心腸的男人,也將為之心軟生憐。
向天笑泛起了無限憐惜之情,但這等心意,只能從目光中表達出來。口中卻冷冷地道:“那么我就告訴你,當時我乃是故意給你機會,看你會不會遁走?”
花杜鵑訝道:“啊!原來如此,你看,妾身沒有遁走,可見得敝宮畢竟很有信用,只不知你會不會覺得失望?”
向天笑道:“失望?不,我只感到后悔而已。”
花杜鵑用很柔婉謙順的聲音問道:“公子可不可以解釋‘后悔’的含意?”
向天笑回頭向艙門望了一眼,只見那名俏婢還在門口,當下說道:“這又有何不可,我后悔之故,便是因為現在才發覺應該抓住機會逃生,而不是等你逃走,現在機會已失,徒呼奈何……”
花杜鵑微笑道:“公子之言有如其人,處處均如奇峰突出,無從臆測。換言之,妾身聽不懂公子的高論。”
向天笑最初的動機,是設法與她說話,以便解自己之嘲。因為他舉棋不定,測不透敵方的布置,心中不禁十分慚愧。
但說了這幾句,信口胡謅之下,居然觸動了靈感,找出了端倪來。當下傲然道:“我先后有兩個逃走機會,一是艙門乍開之際。二是推窗居然能夠打開之時,這兩個機會,都是彈指的空隙而已。等到婢女進來,以及窗門全開之時,已經失了機會啦!”
花杜鵑道:“假如您肯解釋一下,妾身感激不盡。”
向天笑道:“關于第一個機會,我猜想貴宮的那位褚云落女土必是布下一個數人聯手之陣,等我闖入。假如我趁艙門方開之間,即行沖出,她們陣勢未曾擺好,我自然大有脫身之望。”
他仰天冷笑一聲,又道:“無可置疑的,那個拿盥具進來的侍婢,必定煉得有一招半式很厲害的功夫,足以使我阻滯一下。如果我發動得夠快的話,她就來不及出手了。”
他瞧出花杜鵑眼中欽佩的神情,當下又道:“關于窗戶的逃路,貴舫三寶之一是五雷珠,據說此珠爆炸力之強,天下無物可與倫比。因此,我一旦落水,貴舫的褚云落監護使用一粒五雷珠,我頓時昏死水中,葬身魚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