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令支。
原本的段部鮮卑是以昌黎一帶為中心活動的,自從段部鮮卑開始依附幽州都督王浚之后,其大部就西遷到了令支一帶居住。
如今的令支,已經成了段部鮮卑的中心。
自從上一任段部大人段務勿塵去世之后,其子段疾陸眷就繼承了一切。
如今的段疾陸眷,也即是大晉鮮卑大單于、遼西公。
不過,最近的段疾陸眷,卻是有些焦頭爛額。
因為自從聽從王浚命令,進攻冀州石勒失敗之后,段部鮮卑就遭受了一連串的挫折。
雖然憑借著段疾陸眷的手段,擊退了幽州烏桓和拓跋索頭的進攻,但是段部鮮卑在東線,卻是遭受到了慕容鮮卑的進攻。
在慕容鮮卑的進攻下,不僅是損兵折將,遭受了丁口部民的損失,更是丟失了遼東大片土地。
段疾陸眷剛剛派人去聯絡宇文鮮卑,還有遼東的木萬錦,蘇系連等鮮卑,試圖聯合一起進攻慕容鮮卑,奪回丟失的丁口和土地。
在棗嵩派來的使者,剛剛抵達的時候,段疾陸眷的使者,也剛剛出發。
在此前,棗嵩就曾派遣使者秘密聯絡過段疾陸眷,不過,那時候的段疾陸眷,卻是一直想要從慕容鮮卑那里尋回勝利,沒有太多理會棗嵩。
不過,這一次,當段疾陸眷看了棗嵩的來信后,卻是大為意動。
在派遣奴仆帶領棗嵩的使者,先行下去休息后,段疾陸眷立刻命人把段匹磾、段文鴦、段末波等人都召集了過來。
等到眾人到齊,段疾陸眷立刻說道。
“棗嵩已經派人送來了密信,你們知道這里面是什么嗎?”
段疾陸眷一邊說著,一邊舉起手中的信紙示意。
“什么東西?”段文鴦問道。
“嘿嘿,還能有什么,肯定是王浚想要借兵的信唄。”段末波不屑的說道,“肯定是要借兵,繼續南下進攻石公,要我說,咱們原本就不應該聽王浚的命令,白白折損自己部族的丁口。”
聽到段末波依然稱呼石勒為“石公”,其余的段部諸人,都是面露不爽。
“不,這不是王浚讓棗嵩寫的信。”
段疾陸眷卻是毫不在意段末波的用詞,而是繼續說道。
“棗嵩送來的這封密信,是幽州遼西、燕國、北平三郡的全部輿圖、戶冊等,還有各城邑的兵力部署。”
聽到段疾陸眷這么說,在場的所有人都是大驚。
在這個時代,有了輿圖,也就是地圖,就可以提前規劃行軍路線,或者進行部署防御,能用極快的速度,迅速掌握一個地區的控制權。
而戶冊,則是記載著整個地區人口、田畝,還有其余的應該納稅的丁口等詳細信息的重要資料,只要能掌握戶冊典籍,在穩定局勢之后,就能立刻把一個地區的人口和財富收為己用。
至于最后的兵力部署,對于段部這些久經戰場的眾人來說,其重要的意義,更是了解。
“棗嵩這鳥人,此舉是何意?”段末波詫異的說道,“難道,他要用這個為條件,來讓我們進攻石勒嗎?”
一聽到棗嵩派人送來了幽州三郡的重要圖冊,段末波立刻猜想到,要是棗嵩肯下這么大的本錢,那一定是想要更大的回報。
段末波立刻想到的就是要以此為條件,讓段部進攻石勒。
“要是能占據幽州三郡,那就算是進攻我的義父石勒,似乎也不是什么難以接受的事情啊。”段末波心里想到。
“遼西也就罷了,如今我們段部已經自行占據了近半。”段匹磾也同樣驚訝的說道,“可是那燕國和北平郡,卻是幽州的富庶之地啊,棗嵩到底想要干什么?”
面對眾人的驚訝,段疾陸眷用頗為自得表情,緩緩的說道。
“棗嵩在信中,讓我們以助剿青州劉預的名義,率大軍入幽州,然后棗嵩就會開城門,讓我們入城,最后再廢掉王浚,改而擁立棗嵩領幽州!”
段疾陸眷的這一番話說完,段匹磾等人卻立刻開始議論起來。
“王浚雖然越發狂悖,但也是有部眾掾屬的一方諸侯。”段文鴦說道,“他棗嵩是個什么東西,也能領幽州嗎?”
“就是啊,這個棗嵩,不過是個尚書,既沒有領過兵,也沒有理過民,哪來這么高的心性,竟然敢自領幽州?”
段匹磾卻沒有跟隨一起嘲笑棗嵩,而是沉思了一會兒,說道。
“棗嵩也是大族出身,雖然未必有什么威望,但是野心卻是一直都有的。依我看,棗嵩有心算無心,王浚還真未必能躲過他的算計。”
“再算計有什么用!棗嵩沒有兵馬,能奈王浚分毫?”段末波說道。
“就是因為棗嵩沒有兵馬,所以這才求到我們呢這里啊。”段秀輕輕一笑,轉頭向段疾陸眷說道,“既然棗嵩想要用幽州三郡國借兵,大單于何不答應他,反正王浚在幽州早已經惹得人心嫌惡,用棗嵩取代王浚,也未必是什么難事。”
段秀剛說完,立刻就有人出言附和。
“對啊,要是能得到幽州這三個郡國,那遼東那些被慕容部占據的土地,就算是不要了,也沒有什么了不起啊。”
“用一片荒草,換幽州三個郡國,那可是再劃算不過了。”
“不,不,這幽州三地可以要,但是被慕容奪去的土地,也必須要奪回來。”
“不錯,要是這么輕易的放過慕容部,那我們段部鮮卑大單于的名號,從今以后,豈不是要被慕容部給壓過去了?”
這時候,段匹磾傳言制止了眾人的嘈雜議論。
“大單于,你的意思是?”
段疾陸眷看了看眾人,清了清嗓子說道。
“如果是普通的條件,也就罷了,但是這幽州三個郡國,的確是肥美之地,雖然不能比冀州司州,卻比那遼水一帶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如今,不知道為何,這每年的冬天是越來越冷了,今年被凍死的老弱、牲畜又與許多,要是能入居這幽州三郡,那我段部只要稍加生息,就可以實力大增,到了那時,區區一個慕容部,定然得俯首稱臣。”
聽到段疾陸眷這么說,在座的段部眾人都是喜形于色。
要是真的占據幽州三郡,那可比在中州劫掠強的太多了,更何況那種劫掠還并不是年年都有的。
要是段部能掌控這三郡的土地,豈不是就能坐在家里接受那些豪強晉人的供奉了?
如此一來,連出兵打仗都不用,就可以又更多更好的美女、糧食和絹帛等財富!
“可是,王浚畢竟還有王贊、王昌等人,這些都是太原王氏的子弟,也都算是有點本事的,倒時候我們帥大軍逼近范陽,難道不會遭到他們的堵截嗎?”
在一眾驚喜的諸人中,段匹磾卻是冷靜的說道。
“對啊,這幽州兵,不知道還有多少?要是萬一偷襲不成,變成惡戰的話,那可就是得不償失了。”段文鴦也是說道。
“幽州兵馬本來就不多,加上最近戰死、逃亡,如今的幽州兵馬已經遠不如往昔了。”段疾陸眷耐心的解釋道。
“更何況,棗嵩已經把大半個幽州的部署知會于我,只要能進入范陽,剩下的事情,也就是覆手而已。”
段疾陸眷說完這話,一眾段部諸頭目都是竊喜連連。
不過,段末波卻是想了想,說道。
“既然這樣的話,我們何必如此膽小!索性,要做就做大的,直接占據范陽,讓大單于領幽州!”
段末波的這番話,又是讓眾人熱切的議論起來。
就連段疾陸眷也是陷入思考中,顯然正在權衡其中的利弊。
“如此一來,什么幽州三郡,整個幽州,還不得都是我們段部的。”
段末波繼續高興的說道。
“如此行事,就算能拿下范陽城,那幽州各郡縣只怕也不能收服吧!”
立刻有人表達了自己的顧慮。
“哼,這有何難,要是誰人敢不服,咱們手中的兵馬,難道是吃素的嗎?”段末波拍了拍隨身攜帶的長刀。
“如今大單于和王浚,都是晉臣,要是這樣的話,豈不是會讓手下的晉人流民,心生憂懼,要是再把他們嚇跑了,那誰人來種地?”
此時的段部鮮卑,早已經不是純粹的草原游牧狀態,或者說段部鮮卑從一開始,就不是草原游牧部族。
段部鮮卑治下有許多的耕奴和田客,其中耕奴就是擄掠而來的奴隸,而田客等都是逃難至此的晉人流民。
如今的段部鮮卑能成為鮮卑諸部之首,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段部鮮卑手中有大片的田地,能養活更多的丁口,也就能養活更多的戰士。
所以,如果得到幽州,段部鮮卑依舊還是希望以此種方法了控制幽州。
“如今天下大亂,哪里不都是一樣。就算是他們想逃,也沒有那么容易逃走!”
段末波說道這里,突然看了看眾人,繼續說道。
“只要占據了幽州,晉廷拉攏我們還來不及呢,肯定會給大單于加官進爵,以期望能威懾南面的匈奴和青州。”
“此事關系重大,我看,還是由我親自去查探一番虛實,以防止事情有詐!”段秀在一旁說道。
段疾陸眷想了一下,對段秀說道。
“好!那就派你去范陽,一定要好好探一探棗嵩的虛實。”
段秀立刻領命,不過段疾陸眷卻是又說道。
“不過,一定要快。”
“因為,時不我待啊,要是幽州之事不可為,那我們還要向東進攻慕容部呢!”
冀州,平原郡,平原城。
雖然冰雪沒有消融,但是呼嘯的寒風,已經不似之前那樣的凜冽了。
這就是一月的天氣。
在獵獵的風中,各色的旗幟迎風招展。
劉預親自率領的兩萬大漢中軍,終于抵達了平原城。
這一路上的行軍,可謂是真正的行軍。
沿途的冀州城邑、塢堡無不乖乖的順服,幾乎沒有遇到一點的抵抗。
所有的豪強,都對于背晉投漢這件事毫無任何壓力。
“這些豪強,可都是大漢的好忠臣!”劉預策馬而立,看著道路上滿滿都是幫著運送物資的豪強部曲,不禁感嘆道。
“陛下親率大漢中軍,不僅兵威強盛,而且還秋毫無犯,這樣的仁義之師,如何能不讓他們盡心效命。”旁邊的部將說道。
“哈哈,看來,這些豪強也不是如同之前,我們想的那樣,一味的不知變通啊。”
劉預聽到這話,不禁哈哈大笑。
這些冀東的豪強,真正心懷晉室的,早就追隨祖逖移鎮到棗陽了。
剩下的這些豪強塢主,只要能求活,別說是“背晉投漢”,就算是“背晉投胡”都是可以的。
為了防止這些豪強們,在之后“背漢投晉”或者“背漢投胡”,劉預率軍早已經把沿途的豪強,都召集了其中的子弟隨軍,或者是送到了青州后方為人質。
至于現在,這種動用一些豪強部曲做一做搬運輜重的工作,更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剛剛進入平原城后,劉預就得到了斥候傳來的最新情報。
“陛下,馬河之西的城邑、塢堡,都已經被胡虜遷徙了大半,剩下的那些不肯遷徙的,不是被殺,就是逃跑了。恐怕用不了多久,整整一個郡,就要變成白地了!”
得到前方斥候的情報后,吳信立刻向劉預匯報道。
“如此看來,石勒這是要在我們進軍的路上,做出堅壁清野的打算啊。”
劉預一聽,就明白了石勒的意圖。
不過,這種意圖,就算是劉預明白了,也沒有什么辦法,進軍路途上可能的補給和人口,沒有了就是沒有了,除非劉預把石勒大敗之后,把人口重新遷移回來,否則暫時沒有好的應對之策。
“陛下,依我之見,這些胡虜是想要引誘我軍深入,而后在沿途用騎兵襲擾側后的輜重,所謂的不戰而勝,就是他們的打算啊。”
駐守在平原城的吳信,早就已經發現了河對面的胡虜異動。
再加上一些從對面逃過來的流民百姓,吳信已經基本猜出了胡虜的意圖。
“既然這樣,那我們非要從這里進軍嗎?”
跟隨劉預而來的冉良,不解的問道。
“也并非僅有這一條路線,冀州平坦,當然還有其它的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