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劉預對自己一番肯定之后,崔遇的心中很是欣喜。
按照崔遇的想法,劉預想要設立的這個‘大中正’的職位,幾乎比之于三公之爵,甚至于在影響的深遠上,還要超過三公之位。
畢竟,這個大中正可以有權力決定各州郡士人的仕途,不管是高門也好,還是寒門也罷,那還不都得仰自己這個‘大中正’的鼻息?
一想到這里,崔遇的心情更是大好,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趕緊又繼續向劉預說道。
“陛下,臣的族弟崔毖,給臣回信了。”崔遇說道。
聽到崔遇的這句話,劉預立刻十分感興趣起來。
“哦那崔毖如何回復的?”
這個崔毖,正是大晉平州刺史、東夷校尉,雖然名義上是平州一帶的最高軍政長官,但是平州,也就是遼東一帶,自古就是軍事紛爭之地,中原王朝在此設立的最高長官,必須要手腕強硬的人物,才能鎮撫住遼東的諸多蠻夷部族。
可惜,這個崔毖除了一個清河崔氏的名頭之外,之所以能擔任平州刺史、東夷校尉,完全就是與能力無關,純粹是因為幽州都督王浚的裙帶關系。
“臣在信中勸崔毖舉起反正,歸順皇漢,崔毖也是頗為意動,也十分想歸附皇漢,為陛下效犬馬之勞。”崔遇說道。
“不過,崔毖初至遼東不過一年,根基未固,于內缺少助力,于外諸夷尚未傾覆,四周皆是效忠晉室的東夷諸部,不敢貿然行事,身家性命事小,不能為陛下保全遼東事大啊!”
聽到這一番漂亮話,劉預的心中不以為然。
很明顯,自從幽州王浚敗亡,被棗嵩以罪囚身份送給劉琨收監之后,剛剛到遼東上任的崔毖,已經陷入了巨大的被動之中。
雖然崔毖身上有平州刺史、東夷校尉的頭銜,但是遼東一帶的慕容鮮卑、宇文鮮卑、高句麗等部族早已經是尾大不掉,難以指揮了。
“嗯,此事不急,要是崔毖貿然行事,給了周圍的東夷諸部借口,被奪了名位而去,反而是不妥。”
劉預雖然覺得崔毖有些滑頭,但是也能理解他的難處。
“崔公,你只管告訴崔毖,允許他繼續以晉室平州刺史的名義往來書信,可以暗中積蓄力量,培植親信,等到其實力充備之后,再舉起歸正,也是不遲!”
崔遇聽后,趕緊恭敬領命。
劉預知道,西晉末年的遼東大地上,慕容鮮卑已經開始了急速膨脹的過程,早在‘八王之亂’的時候,就有許多冀州、并州一帶的流民逃難到了遼東,被慕容鮮卑吸納利用了。
如今的崔毖雖然沒有什么大的用處,但是畢竟是名義上的最高軍政長官。
要是崔毖貿然行事,肯定會被慕容鮮卑毫不費力的解決掉,然后慕容鮮卑將會進一步成為遼東平州一帶名義上的最高統治者。
歷史上的慕容鮮卑,就是在崔毖冒動失敗之后,慕容廆自封為平州刺史,獲得了遼東郡縣豪強的效忠。
所以,崔毖雖然沒有什么大的用處,但是,就這樣老老實實的待著,也能很好的壓制慕容鮮卑。
畢竟,菜鳥和一個高明的劍客對峙,不要輕易的出手,這樣的話,還能多活幾分鐘。
劉預一行人回到城中之后,早已經等待了許久的郗鑒立刻迎了上來。
看到滿臉輕松之色的郗鑒,劉預就知道應該是有了比較好的消息。
“郗公,可是有何好消息?”劉預立刻問道。
“陛下,征西大將軍在河內郡懷縣,力挫胡虜,數萬敵騎被阻于沁水,不得東進分毫!”郗鑒大聲的說道。
“哈哈,好,祖逖所部區區數千甲兵,其余皆是征發的豪強和流民,竟然能讓十萬胡虜頓兵小小的懷縣,果然沒有辜負朕的期望!”
對于這個結果,劉預自然是很高興的。
其實,劉預對于祖逖的期望,是幫助郭默守住河內郡東部的角落一帶,只要守住這一部分,就能阻止匈奴人和趙國一帶的羯胡在平原上連接起來。
“不僅如此,陛下,司隸校尉劉暾回報,胡虜在河水南岸抄掠十幾日之后,不僅一無所獲,還屢屢碰壁于塢堡壁壘,數日之前已經自行西撤了。”郗鑒又說道。
聽到這個消息,劉預點了點頭,心中已經是有了大概的判斷。
“河水南岸的司隸一帶,早已經是白地一片了,別說是胡虜搶不到什么東西,就是當年的東海王司馬越,在這一帶不也是征不到什么糧草補給。”
劉預對于司州一帶的情況,早已經是通過各方獲得的消息有了十分清楚的了解。
“如此一來,河水南岸的胡虜退卻后,河水北岸的胡虜,也必定不能久留了,否則,我們就出一支奇兵乘坐舟船沿河北上,截斷胡虜的退路,那十萬強弩之末的胡虜,要么餓著肚子和我們拼死一搏,要么就得走河內郡北面的太行、王屋群山返回平陽!”
劉預說到這里的時候,已經很是激動了,甚至一時之間,已經忘記了自己并沒有足夠的舟船運兵去截斷匈奴人的退路。
“陛下所言不錯,胡虜在屠掠洛陽之后,早已經是行囊飽滿,其胡虜兵卒肯定都想返回平陽享樂一番,要不是胡虜劉聰想夸耀武力,肯定不會急于出兵河內!”
郗鑒接過話后,繼續替劉預分析道。
“雖然我們沒有舟船,可以運兵西進截擊胡虜歸路,但是臣覺得,可以使用疑兵之計,早迫河內的胡虜劉聰退兵!”
“如何施行‘疑兵之計’?”劉預問道。
如今的祖逖軍中,基本都是冀州南部征發的民夫,這數萬人要是不作戰,可以耕種出來十幾萬人所需的口糧,所以劉預肯定想早一點結束河內郡的防守之戰。
“陛下,可以令司隸校尉劉暾,在河水南岸廣布旗號、偽作舟船,擺出一副想要渡河北上的模樣,肯定會有匈奴人的游騎探查報給胡虜劉聰,如此一來,就算是劉聰不肯退兵,其手下的胡虜軍將們,也肯定軍心不穩,畢竟早已經是搶掠的盡興,誰人肯再久待于險地!”
聽到郗鑒的這個辦法后,劉預就是覺得很有可行性。
無非就是讓劉暾在司州的黃河南岸一點,布置一些陣,以此來嚇唬匈奴人。
要是匈奴人不害怕,或者是看破了漢軍的‘疑兵之計’的話,那也并不打緊,反正再過一個多月,就要進入盛夏了,將近十萬匈奴人聚集在一起,有很大的概率爆發應季性的瘟疫。
等到郗鑒幫劉預補充好了具體的細則之后,劉預心中雖然有些欣慰,畢竟這一次匈奴人的攻勢看似氣勢洶洶,實則是強弩之末,就這么被輕易的抵擋住了。
但是,這些匈奴人就如同是一群狼,這吃飽的惡狼和餓肚子的惡狼,可絕對是兩種東西。
等到下一次,匈奴人再一次來襲的時候,就未必能如此輕易的令其退兵了。
“匈奴人不過是占據司州、并州半數之地,就能如此囂張猖狂,如今朕已經有近五州之地,卻只能以‘疑兵之計’退敵,對數十萬漢人百姓淪為胡虜牛馬束手無策,實在是感到慚愧啊!”
劉預不禁微微有些懊惱的對郗鑒說道。
郗鑒聞言,心中感到一種欣慰,趕忙勸慰道。
“陛下勿憂,匈奴胡虜所憑仗的乃是十萬落五部匈奴人,占據的郡縣雖然不多,但是卻盡是膏腴之地,又易守難攻,所以每次出兵,只需要留少量兵馬防備劉琨,然后就能傾巢而出,以眾擊寡無往不利。”
“而陛下如今雖然控據青、徐、兗、冀、豫五州,但是州郡豪強稅賦役口難以明數,除了數萬職田軍戶之外,能獲得的丁口、糧草,未必能有匈奴人多啊。”
劉預聽到這里,心中已經明白了郗鑒的意思。
實際上,這就是魏晉以后,任何君主都繞不過去的大問題。
如今的中原大地,因為連年累月的災荒戰亂,絕大部分的平民農戶,早已經是逃亡殆盡,而這些人卻恰恰是官府征收稅賦的主要對象,如此一來,官府肯定是窮得叮當響。
而那些本來就勢力強勁的豪強,仗著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不僅保住了原本的家業,甚至于還能接受吸納更多的流民,相對于之前,豪強本身的實力不降反升了。
當然,那些處于戰亂焦點地帶的豪強塢主,通通不在此列,畢竟在匈奴人胡虜的強勢威壓下,豪強和平民都是匈奴人的盤中菜。
“這些豪強大族,雖有蔭蔽保民之實,但也有禍亂地方之害!”劉預忍不住的說道。
“可是,要是整理清算州郡豪強隱匿的田畝和丁口,且不說會不會有膽大妄為者反叛,就僅僅是能書算的官吏,朕也沒有足夠的人手啊!”
如今劉預控制的地域內,州郡豪強自然也是繳納賦稅的,但是那賦稅不過是一起晉廷官府的田冊戶籍,和實際應該繳納的稅賦想比,簡直就是小的可憐。
除了田畝變動較小之外,戶籍黃冊早已經變得爺娘都不認識了,許多的戶口都逃亡了,想征稅都找不到人。
僅有青州等少數地方,做過簡單的重新統計,其它的大部分地區,都是出于放養的狀態。
“陛下,如今是非常之時,豈能如太平歲月一般行事!征繳稅賦,未必需要書吏錙銖必較,只要提前確定一個數額,州郡的官吏按照每家平定的數額不同,而各自征收就可以了。”郗鑒說道。
“征收定額的稅賦?”劉預微微有些驚訝。
漢代以來征收的稅賦,其中往往都有人頭稅,這就往往需要精確到每家每戶的人數,其余的田產稅等也經常是與戶口掛鉤,所以一旦失去了準確的戶籍黃冊之后,混亂年代的朝廷官府往往就抓瞎了,各州郡大小豪強乘機攫取了實際的權力。
“是的,陛下!”
郗鑒看到劉預非常的有興趣,立刻繼續說道。
“陛下,可以先把各州郡評定為上中下三等,然后各州的郡縣也評定為上中下三等,如此一來,各郡縣再把大小豪強、黔首等厘定為九等,依次征繳稅賦,也就省卻了清算整理的麻煩。”
“畢竟,就算是郡縣清算,所用的官吏也大多是豪強的族人,其中蒙蔽隱瞞,也恐怕不會少多少。”
郗鑒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卷早已經準備好的書表。
“陛下請閱,此乃臣早已經準備的細則之法,早就想呈報給陛下,卻一直未到時機,怕擾亂陛下大局。”
劉預見狀,趕緊接過來郗鑒的奏表,認真的看了起來。
在仔細看了郗鑒的稅賦實施之法后,劉預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現在每年征收的稅賦,都是按照州郡縣,還有戶口的等級而定,如此一來,只要豪強的塢堡莊園沒有走,就必須要繳納賦稅,根本沒有什么理算扯皮,還有隱瞞的機會。
而且,劉預看了一下,對于這些豪強征收的稅賦,都遠在豪強的承受范圍以內,畢竟,此法一出,各家豪強等稅賦等級定下來之后,以后再開墾荒田,再增收,也不會多交賦稅了。
饒是這樣的話,劉預看了一下郗鑒做出的估算,四個半州的稅賦,也能翻了一倍。
明明稅賦不高,但是為什么多了將近一倍?
不過,劉預再仔細一看,就看了出來,這多出來的稅賦到底是從哪里來的了。
“哈哈,妙啊,郗公此法,實在是妙啊!”劉預忍不住的贊嘆道。
原來,郗鑒把州郡豪強的每個等級數目給做了固定,如此一來,有的豪強繳納的稅賦比之前基本持平,但有的豪強,卻是增加的不少,如此一來,各州郡的豪強也將因‘分贓不均’而難以抱團。
當然,在評定等級中,受到排擠的豪強,也就沒有了鬧事的底氣。
并且在郗鑒的稅制中,冀州、兗州、徐州一帶,原本享受晉室官員優待的地方豪強,只要沒有獲得青州漢國的官職蔭蔽者,一律是被剝奪了優待。
總不能讓這些晉室遺留的豪強即享受著‘漢室’的優待,卻又不向‘漢室’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