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雪過后,并州雁門郡以北的原野上,全部變成了皚皚白雪的世界。
幾條縱貫南北的大道就像是蜿蜒的巨蛇,在白茫茫的大地上穿過。
“嚯!”
原本應該白雪寂靜的原野中,卻是透出陣陣的人馬嘶喊的聲音。
在一陣激烈的交鋒之后,處于下風的一方見勢不妙,立刻向著北方倉皇逃跑。
而那些得勝騎手們,只是象征性的追趕了一段時間,然后就任憑他們逃向了北方。
“單于,為何不追他們了?”
一名頭戴皮氈帽的鮮卑人穿著粗氣,向身邊的拓跋六修問道。
自從殺掉了自己父親拓跋猗盧之后,拓跋六修就自封為鮮卑大單于,并且征召南方晉陽的拓跋部眾集結到新平城,用以抵擋北面而來的拓跋普根等敵人。
“呵呵,拓跋普根的這些先鋒不過是些雜兵,就算是殺了也沒有什么用處,還不如放他們回去,讓剩下的人知道,本單于的實力!”
拓跋六修說這話的時候,卻是非常得意看了看周圍的部下。
這些人都是拓跋六修最為倚重的披甲騎手,一個個都是早就精挑細選出來的強兵,這些人都摒棄了原本最拿手的游斗,而改成結陣沖鋒。
經過兩戰之后,拓跋六修的這一千多披甲騎手在戰場上大展神威,把先行到來的數千對手給殺的落荒而逃。
拓跋六修已經非常自信的認為,有這一千多披甲騎兵之后,雖然不敢說攻取盛樂城,成為真正的拓跋鮮卑單于,但是如果依托新平城和北庚河來阻擋拓跋普根等人,還是綽綽有余的。
只要能在新平城站穩腳跟,就可以保住自己這條命了。
就在拓跋六修對于自己的前途感到非常樂觀的時候,由拓跋普根率領的平亂大軍,卻是被拓跋六修這個‘弒父者’表現出來的強悍戰力給嚇了一大跳。
年輕的拓跋普根身披一件黑熊皮的大袍,陰沉著臉看著跪在面前的兩個灰頭土臉的鮮卑部將。
“大人,普六修的兵馬實在是強悍,人人都是披著鐵甲,就連馬身上都是厚氈,別說是弓箭了,就是普通的刀槍都傷不到他們,我們根本打不過啊。”
一名部將哭喪著臉說道。
聽到這兩個剛剛敗退回來的部將的描述后,旁邊的拓跋鮮卑眾將也都是一陣竊竊私語。
其中一名賀蘭部的酋長立刻向拓跋普根說道。
“大人,如今看來,普六修的實力不能小看啊,如今前鋒兩次失敗,要是再敗下去的話,恐怕軍心大亂啊。”
這名賀蘭部酋長,乃是拓跋鮮卑中的實力派,其本人更是拓跋普根的舅舅,他的話自然有幾分道理。
“這樣的話,舅舅覺得怎么辦才好?”
拓跋普根認真的問道,雖然他心中已經有了主意,但是決定還是先問一下自己的舅舅比較好,這樣的話,也能充分顯示自己這個年輕的拓跋大人胸懷寬闊。
“咱們就先在此駐扎,等待河西的十三部兵馬到來,然后再合兵一處,到時候咱們人多勢眾,就算是普六修手中的兵馬再強,也不可能是這么多人的對手!”
拓跋普根點了點頭,下令全軍原地駐守。
一直到了十天之后,河西一帶的十三部援兵趕到之后,拓跋普根才終于決定稍加休息之后,就立刻舉兵拿下新平城,用‘弒父者’拓跋普六修的首級來讓自己名正言順的成為鮮卑單于。
不過,這一只聯軍的首戰,卻是又一次遭遇了失敗。
拓跋六修手中的那支披甲騎兵在最關鍵的時刻,以排山倒海般的氣勢,直接鑿穿了拓跋普根聯軍的中路。
這些人馬具裝的騎兵,根本就不是那些騎射手可以阻擋的。
拓跋普根不得不稍稍退卻,準備再想辦法來對付拓跋六修。
不過,這個時候的拓跋鮮卑軍中,卻是已經隱隱有了異樣的聲音。
但對于這些索頭鮮卑來說,其實并不在乎前任大單于拓跋猗盧是被‘弒殺’,還是墜馬而死。
在拓跋普根打起旗號,準備討伐普六修的時候,他們之所以擁護拓跋普根,除了拓跋普根是前前任單于的兒子之外,更多的是希望在殺掉普六修之后,能分吃普六修這塊肥肉。
到了如今,卻是三戰皆敗,雖然因為普六修的兵馬人數少,沒有造成太多的殺傷。
但是,對于這些索頭鮮卑的豪酋們來說,要是不能擊敗拓跋六修,那要是轉而擁護普六修為大單于的話,也根本不是什么不能接收的事情。
反正,對于這些索頭鮮卑來說,什么忠孝仁義,都是從來沒有聽過。
要是拓跋六修如此厲害,要是擁護他做了大單于,那將來肯定能帶領他們獲得更多的勝利,取得更多俘虜、女人和生口。
不過,這一切對于拓跋普根來說,卻絕對是一個壞消息。
他必須盡快想辦法獲得勝利,否則的話,一旦那位頭腦魯莽的族兄普六根暗中拉攏這些索頭酋長,自己就要徹底完蛋了。
正當拓跋普根越來越感受各部酋長的變化之后,苦苦思索辦法卻不得其法的時候。
他手下的晉人部將姬澹卻是悄悄的領著一個人來見他。
等到來人把遮蔽面孔的罩衣取下之后,拓跋普根卻是大吃一驚。
“衛督護?”
拓跋普根知道,如今的衛雄早已經是普六修的左膀右臂,替他統領新平城內外的晉人部眾。
如今如此神秘的來見自己,卻不知道是為了何事?
“將軍,別來無恙啊!”衛雄見到拓跋普根之后,非常的高興。
不過,拓跋普根卻不領情,他冷冷的問道。
“衛督護,所來何事,該不會是要替普六修那個賊子當說客的吧?”
“哈哈哈,將軍這話,只是說對了一半!”衛雄渾不在意拓跋普根的冷淡。
“一半?此話何意?”拓跋普根眉頭一皺。
“將軍,衛某的確是來當說客的,不過,卻不是給普六修!”衛雄神秘的說道,然后又看了看拓跋普根身邊的兩個奴仆護衛。
這個時候,旁邊的姬澹非常識趣的退出了帳外。
“這兩個都是我最親信之人,衛督護有話盡管說!”拓跋普根的臉色舒緩了一些。
“將軍,可知曉如今的天下大勢?”
“天下大勢?衛督護還是不要繞彎子,有話直說!”
“哈哈,將軍果然是爽快之人!衛某那就明言,如今普六修據守新平城,其手下的甲兵兇悍,早已經不是當初那些簡陋的牧民了,將軍要想穩住族中各豪酋,卻是已經沒有多少機會了。”
拓跋普根眉頭緊皺,有些不滿的說道。
“衛督護,休要誆騙我,難道以為一個小小的新平城真的能擋住我嗎?”
拓跋普根說完這話,就看到衛雄一直微笑著看著自己,卻是一言不發,仿佛早已經看透了自己的虛實一般。
二人對視一陣之后,拓跋普根終于是敗下陣來,心中卻是暗暗的罵道,肯定是姬澹等晉人部將把自己的虛實都告訴給了衛雄。
等到拓跋普根把一切攤開之后,衛雄卻是把自己此行索來的目的告訴給了他。
“什么,歸順青州賊?”拓跋普根又是一驚。
“唉,將軍此言差矣,今上乃是漢室之后,皇漢之胄,怎能稱之為賊呢?”衛雄立刻正色。
“況且,如今陛下又討平幽州,可謂是聲威日隆,而晉室、胡虜之輩,早已經是不足道也。”
“只要將軍歸順皇漢,為國羽翼,那新平城的普六修根本不足為患,自有大漢天兵自行誅之!”
聽到這一番話,拓跋普根卻是絲毫沒有什么喜悅的表現,反而是臉色更加的陰沉。
他盯著衛雄問道。
“那要是我不愿意歸順呢?”
衛雄聞言,微微搖頭,嘆息道。
“要是那樣的話,大漢皇帝就將出兵助普六修北攻盛樂城了。”
“如今只是區區一些精良甲胄,就能讓普六修猶如神兵相助,要是再有皇漢一支強兵,恐怕外面的各部酋長,就將紛紛背棄將軍而去了。”
“呵呵,當然,也包括賀蘭部的那位豪酋!”
拓跋普根聽到這里,才完全明白了一起。
怪不得普六修的兵馬越戰越強,原來是這些青州漢軍一直在后面支援。
他早已經知道有一支青州漢軍抵達了代郡,原來以為是自保之用,如今看來,卻是打算直接殺進場來,要充當他和普六修的勝負手啊。
心中作了一番掙扎之后,自知形勢的拓跋普根終于是開口了。
“那位天子,將如何助我?”
衛雄聞言微微一笑。
“哈哈,將軍有此問,則大事定矣!”
幽州,涿縣城。
一身天子袞服的劉預,剛剛在行宮內完成了冊封遼州刺史宇文莫珪之女為昭儀的典禮。
如今正在女官的服侍下,換掉這一身有些累贅的衣冠。
旁邊的另一名女官,正在向他匯報剛剛從并州得來的消息。
“安北將軍孫緯率軍破新平城,駐扎在北庚水的拓跋六修所部不戰而潰,拓跋普根率眾追擊,追斬拓跋六修于婁煩,拓跋普根上表請附,然后率眾北歸!”
“傳朕的命令,讓拓跋普根派使來朝見,等到朕給了他冊封之后,自然會準其北歸。”劉預不慌不忙的說道。
拓跋普根所謂的北歸,并不是簡單只待自己的部眾,而是在并州境內晉陽的數萬拓跋部眾。
這些拓跋鮮卑,在拓跋猗盧幫助劉琨收服晉陽之后,就賴在晉陽不走了,把原來的主人劉琨給排擠到了陽曲另行駐扎。
自從拓跋六修叛亂后,雁門新平一帶的交通斷絕,這些晉陽的拓跋鮮卑就成了甕中之鱉,要是剛剛搶占了新平的漢軍不放行,這些拓跋鮮卑的部眾,就要徹底被關在晉陽了。
所以,拓跋普根棄晉投漢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把晉陽這些索頭鮮卑給撤回老巢,畢竟這兩萬多人,對于拓跋鮮卑來說,可是非常大的一部實力了。
聽到劉預的命令后,女官立刻記了下來,然后又繼續匯報道。
“吳信已經率軍入無終城,段部鮮卑棄城而去,吳將軍追擊不及,沒有獲得斬獲。”
“令吳信繼續追擊,最起碼要把段部鮮卑趕出北平郡!”
經過宇文鮮卑的幾番劫掠只有,段部鮮卑的實力遭受到了極大的削弱,不僅要防備北方的宇文鮮卑,而且東面的慕容鮮卑也露出了不善的眼神。
所以,劉預抓到這個機會,派吳信率領新收服的幽州軍進攻占據北平郡的段部鮮卑。
這些段部鮮卑既沒有后援軍,又不得本地漢人豪強百姓的支持,憑借區區千余人,根本無法防守城池要塞。
幾乎是兵不血刃,吳信就率軍連下五城,只用了不到十天。
這時候,又有內侍在門外通報。
“陛下,郗侍中求見!”
“且稍后!”
劉預一聽郗鑒求見,立刻就知道是所為何事。
他一把扯過女官手中的衣服,自己麻利的換了上去,然后來的了前堂。
“郗公,可是有了結果?”
一見到郗鑒,劉預立刻就是急切的問道。
郗鑒依舊還是一禮,然后才說道。
“幸不負陛下所托!事已成矣!”
劉預聞言,立刻撫掌大笑。
“哈哈哈,好!”
令劉預高興的事情,正是晉并州刺史劉琨、劉演叔侄。
自從拓跋六修內亂之后,晉陽的拓跋鮮卑北撤,就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了。
如此一來,就真的如衛雄所料的那樣,原本就苦苦支撐的劉琨將會更加的窘迫。
等到匈奴漢國再一次來襲,恐怕晉陽城又要丟失了,而且是將徹底從劉琨手中丟失。
所以,劉預立刻讓郗鑒、崔遇等人去游說劉琨和劉演。
其中郗鑒負責的是游說劉演,崔遇等人負責的是游說劉琨。
如今郗鑒既然已經說事情成了,那就是劉演已經被說服了。
只要常山、中山的劉演歸降,那并州的劉琨就沒有任何其他的出路。
“陛下,等到劉演歸降,將以何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