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陳郡。
一場寒風過后,天空已經被陰沉的黑云籠罩,大地上也是刮起了刺骨的雪花。
一群黑壓壓的羯胡騎兵在豫州平原上緩緩的往南行進,整個隊伍中羯胡騎兵都是人人裹緊了身上的衣袍,防止雪花竄到懷里。
在這些羯胡騎兵隊伍的中間,數千名衣衫破爛的漢人百姓正一個個背負著沉重的物資,跟在羯胡騎兵身后緩緩而行。
所有被俘虜的漢人臉上都是透出對于死亡的麻木。
在剛開始的時候,這些被俘虜的漢人還經常痛哭哀號,但是隨著羯胡人肆意的殺戮,甚至是吃人以后,所有人都是對于前途感到絕望,以至于連哀痛都不曾有過了。
這時候,前方一隊數百人的羯胡騎兵迎著大隊急速的而來。
在隊伍前面的石虎和王璋立刻伸長了脖子眺望。
領頭的羯胡騎兵很快竄到了石虎面前。
“將軍,前方河面上的浮橋、舟船都已經不見了蹤影,河水很深,根本沒有辦法渡過。”
這名羯胡小頭目的臉上布滿了焦慮。
石虎聽到之后,眉頭緊鎖。
他看向了旁邊的王璋,聲音已經不復往日的親熱。
“叔父,前方潁水要是沒有舟橋,咱們如何通過?”石虎的聲音顯示出了極大的不耐煩。
自從陳留郡一路往南之后,石虎率領的這些羯胡雖然攻破了一些小的塢堡,獲得了一些糧食補給,并且俘虜了數千漢人百姓。
但是,對于他們這一支數萬人的隊伍來說,這點繳獲跟本不足以支撐太久。
特別是在發覺羯胡騎兵往南之后,陳留郡的漢豫州刺史李豐立刻就是如同發瘋了一般,集結了上萬漢軍尾隨追擊。
雖然漢軍的人數少于羯胡騎兵,但是羯胡騎兵根本不是漢軍的對手。
在兩次交戰之后,石虎手下的羯胡就已經不再敢與漢軍交鋒了。
“無妨,潁水之上不止這一處渡口,咱們再往西繞行一段,那里有淺灘,可以渡河。”王璋非常自信的說道。
現在他們面臨的局勢是后有追兵,前無補給。
要不是王璋一再保證,豫州南部的漢軍與晉軍交集出防御松懈,石虎他們恐怕早就轉頭往西去攻打潁川郡。
“將軍,咱們已經走了二百多里路了,要是再不能得到一些糧食,恐怕就要斷糧了。”一名羯胡部將向石虎大聲的說道。
“是啊,將軍,咱們這一路上遇到的塢堡都是難啃的很,要是到了豫南還是這樣的話,咱們想要北返可都是不能了。”
“將軍,軍中早就是傳聞,河內郡的漢軍已經是渡過了河水,已經把滎陽郡要道都控制了,要是青州賊人再往西攻取了洛陽,那咱們可就徹底回不去并州了。”
此次出戰,雖然羯胡人虜獲嚴重不足,但是如果一旦撤退的后路被封堵,那他們連老巢都回不去了。
一旦被困在四面皆敵的豫州,就算是沒有漢軍的追擊,光是缺吃少喝就足以讓他們崩潰。
所以就算是撤回之后,有可能面臨匈奴人的刁難,大部分的羯胡人也是不愿意再在危險的豫州待著了。
畢竟,這命可是自己的。
聽到這些羯胡將領的抱怨后,王璋心中卻是冷冷一笑,立刻大聲的說道。
“只要過了潁水,再往南行進,就是汝南、汝陰,這兩個都是大郡,根本不比陳留郡相差多少,其中都是滿滿的谷倉和錢庫,還有數不盡的女子,卻只有一些不堪一擊的晉軍。”
王璋說道這里,稍稍停頓了一下,掃視了一眼圍在身邊的羯胡眾將。
他從這些人的臉上明顯看出來來貪婪和心動。
哪怕他們最近一直都是連糧食帶人一起吃掉,但是人肉的滋味卻不是那么好吃。
特別是羯胡人馬匹,連番行軍之下,也是需要大量的糧食補充。
一聽到汝南等地有糧食后,所有人肯定都是心動了。
“不堪一擊?”
一聽到那里的敵人是曾經的手下敗將晉軍之后,這些羯胡人又一次重燃起來了希望。
“不僅如此,更往南的弋陽、安豐兩郡都是有至少十多萬的流民,只要咱們去了之后,帶領他們攻破一些塢堡豪強,分給他們一些糧食,就足以拉起一支十萬人的隊伍。”
王璋用非常夸張的表情描述到。
當石虎再一次聽到這里的時候,已經又一次下定了決心。
要是他能把這些流民統統裹挾帶回關中或者并州,那他就足以成為匈奴漢國中舉足輕重的一方勢力,自己手下的羯胡的地位也都大大提高。
最起碼,石虎也能作為一方開府的‘衛將軍’獲得固定的封地了。
“好,既然如此,那叔父就快派人去尋找渡口,一定要是盡快度過潁水。”石虎說道。
“賢侄放心,這是自然的。”王璋拍著胸脯說道。
見到這些愚蠢的羯胡人又一次被自己說服后,王璋心中不禁的一陣鄙視。
王璋派出去的心腹,早已經聯絡上了在豫州南部的舊部。
這些王彌兄弟的舊部,都是各自拉攏了不少的流民據地自保,缺少的只是強援和領頭者。
王璋相信,只要自己把這些羯胡人領去后,就足以迅速攻破一些豪強塢堡,有了糧食物資后,那些流民就都將為自己所用。
到了那個時候,這些為他人做嫁衣的羯胡人,也就只能干瞪眼了。
曾經在豫州一帶流竄數年的王璋,對于沿途的地形依舊是了然于心,很快就是帶領石虎所部找到了新的渡河之處。
此時雖然天降風雪,河水也是冰冷刺骨,但是在聽聞后方的漢軍追兵距離不過百里的時候,石虎還是下令全軍一大早就涉水渡河。
這一處淺灘雖然可以跋涉而過,但是許多地方的河水還是能淹沒到成年人的胸口,甚至于有些深處能淹沒整整一匹馬頭。
那些羯胡人擁有馬匹,還可以在渡河的時候扶著馬匹安全的渡過。
但是被俘虜的那些百姓,卻是只能徒步渡河,一旦遇到冰冷抽筋,或者是踩到深處后,就只能被冰冷的河水給沖走了。
“嘩嘩嘩!”
“嘩!嘩!”
在渡過潁水后,石虎的大半個身子已經徹底濕透,就連整條腿都是有了麻木的感覺。
最早渡河的羯胡騎兵,早早在河岸邊上升起了許多篝火,用來給渡過的人馬烘烤。
石虎站在一堆熊熊燃燒的篝火旁,借著紅通通的火焰烘烤著身上的衣服。
在他的身后,大部分的部眾人馬還沒有渡過潁水。
這時候,一名滿臉是血的羯胡部將跑到了石虎跟前。
“將軍,末將已經把前面的那些晉虜擊退了,殺了他們三五百人!”
這名部將一邊說著,一面把一個血糊糊的人頭提到了石虎面前。
石虎伸手接過以后,連看都沒有看,隨手就是扔到了熊熊燃燒的火堆里。
“這些晉虜果然是不堪一擊。”石虎譏諷的一笑。
潁水對岸的晉軍,在昨天就已經察覺到了他們的行蹤,并且在今天早上組織了一隊兵馬準備來半渡截擊。
但是石虎只是派出了先行渡河的千余騎兵,就把那些晉軍給擊潰了。
“現在晉虜已經敗了,渡河也就沒有危險了。”王璋也是高興的說道。
這個時候,被扔到火堆里的那顆首級,被炙烤出了濃濃的肉香和毛發的焦糊味,引得一幫人肚子里都是一陣饑餓感。
石虎回首望向那些正在渡河的部眾,發現羯胡騎兵基本沒有什么危險,只有一些俘虜在渡河的時候淹沒在了河水中。
他眉頭緊皺,透出陣陣的惋惜。
不過,石虎倒不是惋惜那些被俘虜百姓的性命,而是那些隨之一同損失的糧食和物資。
“賢侄不要心疼,不過是一些不值錢的賤民罷了,咱們現在進入了汝南,想要多少都有多少!”王璋在旁邊說道。
石虎聽到這里,卻又是立刻咧著嘴笑了起來,完全不似前兩日對王璋的冷淡。
“叔父熟悉汝南情勢,一定要帶著我們立刻好好補充一下糧草,否則這馬匹都要熬不住了。”
石虎又是親熱的喊道。
羯胡軍中幾乎沒有人來過汝南郡,連道路都是辨別不清,更是不清楚哪里有豪富,哪里有硬骨頭。
“賢侄放心,我早已經是想好了!”王璋拍著胸脯說道。
“咱們現在汝南掃蕩一遍,然后再沿著汝水東下到汝陰郡,再把汝陰郡搜刮一遍后,就南渡淮河進入弋陽、安豐兩郡。”
“要是這時候晉軍還沒有大軍前來的話,咱們還可以是沿著淮水繼續東進,要是能攻陷壽春的話,那可就是賺大了!”
聽到王璋早已經把行程安排的如此‘豐富’后,石虎的心中也是大為高興。
他忍不住在心中想到:要是真的能在這一帶飽掠一遍,就算是沒有攻破壽春,那也是足夠了。
王璋的話卻是依舊沒有停下,只聽他繼續說道。
“賢侄不要擔心,就算是沒有攻破壽春,或者是晉虜大軍前來,咱們也可以再沿著汝水北上返回,用不了一個月,就可以抵達潁川。”
“到了那個時候,就可以與梁王劉景匯合,帶著驚天之功回并州了!”
王璋說到這里的時候,石虎的心中已經是升起了另外一股心思。
“如今梁王劉景還在潁川郡與荀崧等人鏖戰不休,自己卻是一路轉進吃的腦滿腸肥,會不會引來劉景的忌恨?”
“這些匈奴人本就已經是處處提防自己,要是再被劉景忌恨上,只怕以后要更加難過了。”
石虎心中雖然有些顧慮,但是如今已經是顧不得這么多,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豫州,潁川郡。
許昌。
在城外的匈奴漢軍大營中,作為全軍統帥的梁王劉景,此時卻是完全沒有了剛開始進入潁川郡時候的意氣風發。
在他的臉上充滿了自我懷疑的慌張和無助。
因為在他率領的這一路匈奴漢軍之中,除了剛剛開始的時候攻破了一些豪強塢堡后,就遭到了潁川郡晉軍和豪強的堅壁清野。
許多的防備不善的塢堡,在匈奴人抵達之前就自行撤離到了城池中,許多帶不走的物資也都是付之一炬,連幾根雞毛都沒有給劉景留下。
野心勃勃的梁王劉景為了讓手下的羌胡眾人獲得補充,也是為了彰顯自己能力,開始全力圍攻潁川郡治許昌。
可惜,經過連月累日的圍困,許昌城內的晉軍沒有出現什么動搖,反而是借著幾次出城奇襲,搞得劉景手下的羌胡人心大亂。
“這些雜羌,都是一些不可靠的豬狗之輩!”
隨著一聲咒罵,劉景氣呼呼把案幾拍的震天響。
剛剛接到匯報,許昌城中晉軍又一次略施小計,把愚蠢的羌胡殺傷了數百人。
“父親,要不咱們撤兵回洛陽吧。”梁王劉景的兒子劉滄說道。
“回洛陽?”梁王劉景的眉頭一皺,非常不滿的斥責道。
“吾進入潁川,連一個大城都沒有攻破,要是就這么回了洛陽,以后還怎么在皇帝面前有底氣說話!”
梁王劉景本來還想借著這一次出征,把這些羌胡人收為己用,一次壯大自己的權力。
但結果卻是頗為捉弄人,因為屢屢不能獲得戰果。
梁王劉景覺得羌胡人不可靠,都是一些欺軟怕硬的小毛賊,最適合做的事情恐怕就是去草原上放羊。
而那些羌胡等雜部,卻也是覺得梁王劉景徒有虛名,除了占據了匈奴漢國宗室的優勢外,領軍作戰就是一塌糊涂,根本不配讓他們俯首聽命。
所以,對于兒子的撤軍的建議,劉景是絕對不會聽從的。
不僅如此,梁王劉景還覺得應該借助一次大勝,來徹底震懾那些越來越放肆的羌胡。
“可是,青州賊已經渡河南下滎陽了,要是青州賊從背后襲來,恐怕就危險了。”劉滄又是勸道。
“無妨,那些青州賊只敢沿著河水行進,否則糧道必定被我軍襲擾,就滎陽郡那里,要就地補充糧草可不是那么容易。”劉景毫不在意的說道。
“如此,乃父必須得一場大勝,方可撤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