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萬敵率領西川一行人,一直沿著官道往東到達了襄陽。
襄陽作為乃是中原水路交通的樞紐,往常的時候都是舟船往來頻繁,若是在冬天的話河水封凍,一般是沒有什么商旅的。
不過,在到達襄陽城外的時候,楊萬敵卻發現城外聚集了大量的青壯百姓。
這些人全都穿著各式各樣的袍服,里面應該是塞著蘆絮或者獸毛之類的東西御寒,整個人都是非常的臃腫。
就算穿成這樣,這些青壯也都是被凍得不停的來回走動。
“這么冷的天,這些人在干什么?”楊萬敵有些好奇的向旁邊的帶路官吏問道。
這名剛剛從驛站接手的官吏一路上都是沒有怎么說話,不是一個愛言談的人。
但是,他知道楊萬敵乃是西川來的貴賓,自然不好裝作沒有聽到。
“張君可能不知道,這些人都是朝廷征發來準備去修河道的。”
“大冬天的修河道?能挖的動嗎?”楊萬敵不禁有些意外。
自古以來,所有的官府都會在農閑時候征發百姓服徭役,也就是去做一些沒有工錢的勞役。
徭役幾乎是等同稅賦一般的重要。
其中修繕河道就是最為常見的徭役。
不過,現在冰天雪地的做河工的徭役,楊萬敵還是第一次見到,難道不是應該稍稍等到早春開始消融的時候嗎?
“這些事情,朝廷自然是知道的,這些人挖上個大半天,也挖不了多少的土石,卻還要吃掉兩大頓的粥飯,根本就是朝廷照顧這些家中無存糧的窮人罷了。”襄陽的這名官吏說道。
“難道他們服徭役,還是你們的官府提供口糧嗎?”楊萬敵有些驚異道。
一般來說,徭役不僅是免費的勞動,還需要服徭役的百姓自備口糧也是常見的情況。
按照楊萬敵的猜測,漢國連番數年戰爭不停,肯定沒有什么多余的糧食供給,必然是需要服徭役的百姓自帶口糧的。
“自然是官府提供了,我不是說了嗎,天子其實根本沒有指望這些干多少活,就是看到這些剛剛安置的流民家中沒有存糧,多給他們家中省卻一張吃飯的嘴巴了。”
楊萬敵聞言,心中立刻對于劉預充滿的欽佩之情。
“十余年來,流民皆是如同豬狗一般任人宰割欺壓,如今安置好了田畝后,皇帝竟然還害怕他們冬天口糧不夠,用這徭役的名義發給口糧。”
“仁者愛人,應該就是如此。”
聽到楊萬敵輕聲的感嘆后,這名襄陽縣的官吏也是用充滿了自豪的語氣說道。
“張君說的對啊,咱們陛下這就是仁政啊。”
“上個月陛下可是發下了告令,不僅讓這些各家的青壯來服這徭役,還要求各郡縣做好生息法。”
“生息法?什么是生息法?”楊萬敵立刻充滿好奇的問道。
雖然只是半年的時間,但是自從進入關中以后,這一路上的見聞,就已經是讓楊萬敵應接不暇。
先是有在關中施行的《徙戎令》,仿佛根本不屑于各部雜胡夷狄的人口青壯,而到了豫州這里,又是聽到了一個什么‘生息法’。
實在是讓楊萬敵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多。
“生息法,顧名思義,就是朝廷鼓勵休養生息之法,只要是令百姓多多生養積蓄,既不讓州郡豪強欺壓小民,還要州郡官吏撫育黎民。”
“哦,李君可否詳細說一說?”楊萬敵記得這個官吏是姓李,便親切的稱呼了一聲‘君’。
這個姓李的襄陽官吏,聽到楊萬敵稱呼自己后,心中已經是變得非常的高興。
他知道,這個西川來的楊萬敵可是出身安定郡張氏,那可是世代的大官宦世家。
而自己不過是出身襄陽縣的農戶,別說是什么高門或者寒門,就是連個門都沒有了。
所以這一聲‘李君’讓他心中美得很。
“朝廷有令,從明年開始,就要取消口算兩賦,不論百姓家中丁口多少,都不再按照人頭征稅了,就算是窮苦之家生養的多,也不必擔心多稅了。”李姓官吏說道。
“什么,取消口算兩賦?”楊萬敵又是吃了一驚。
所謂的口算兩賦,就是指口賦和算賦。
簡單的說,就是官府按照人口數量和年齡,對百姓征收的‘人頭稅’。
反正只要是朝廷治下的子民,只要是還喘氣,統統都是繳納口算兩賦。
相對于其他的稅賦來說,口算兩賦最容易征收,也不用核算什么田畝財產,只要是能被登記在冊的百姓,統統都要繳納人頭稅。
而這種人頭稅,隨著朝廷用度開支的加大,越來越變得沉重,往往都會逼得窮人去投靠豪族蔭庇。
“這口算兩賦一取消,多少的豪強大族都是氣惱的要瘋了,可是偏偏又沒有什么辦法。”
這位李老哥出身農戶,也曾當過流民,自然對于那些仗勢欺人的惡霸豪強很是痛恨。
“若是不征收口算兩賦,那怎么收稅?”楊萬敵立刻追問道。
不過,這個問題顯然超出了他的認知。
“咱只是按朝廷的法度辦事,這些事情可就是不清楚了。”李姓官吏搖了搖頭。
“那生息法還有別的嗎?”楊萬敵又問道。
“當然還有,天子有令,凡是漢人百姓之家,只要是生了嬰孩者,一概由鄉老里正上報官府,官府給安排生產事宜。”
楊萬敵聽到這里,不禁一臉的黑線,“官府難道還要管著女人生孩子不成?”
“女人生孩子那可是看天意的,都是鬼門關走一遭,就算是官府又有什么辦法,不過官府卻是能給找穩婆或者是給一筆找穩婆的錢。”
楊萬敵對于這個辦法倒是覺得很是可行,畢竟找一個穩婆也不過是一二十錢,便宜的很啊。
只不過,若是整個天下的產婦都是如此,那就是一筆非常大的開銷了。
“不僅如此,若是誰家的女人生了孩子,不論男女,都有官府獎勵的兩壺酒、一只豬、一只雞呢。”
“這得是多大的花費啊。”
楊萬敵聽到這里,不禁是皺起來了眉頭。
要是真的按照這個小吏描述的那樣的話,整個劉預治下的漢國不知道有多少要生養孩子的百姓呢,那得是多么大的花費。
楊萬敵甚至估計,恐怕把每個州郡中的雞鴨豬狗都征收了,也不夠用來獎勵生息的。
“花費自然是大,不然要不說咱們的天子仁義呢。”李姓官吏自然的說道。
楊萬敵卻是不再言語了。
他已經想到了當年春秋一霸越王勾踐的故事了。
“當年勾踐忍辱負重,休養生息二十年,生丈夫,二壺酒,一犬;生女子,二壺酒,一豚,也是不計成本的鼓勵生育,最后才有了滅吳復仇的壯舉。”
“現在劉預舉兵十年,就已經雄踞中原,卻也用此等休養生息之法,甚至是不吝財力物力,其所圖究竟是何等之大?”
“恐怕最多不過十年,劉預就將要徹底氣吞天下了,到了那個時候西川焉能獨善其身。”
楊萬敵立刻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整個西川上下,早已經漸漸有了自成一系的意思。
但是楊萬敵按照自己現在的猜測,西川上下的這種舉動,恐怕不是什么好兆頭。
“若是劉預真的如此施政,那我們西川還是盡早誠心歸附的好,必然能保的累世二千石的厚遇。”
鄴城。
劉預看著手中長長的文書,臉上的笑容已經是不再遮掩了。
“好,實在是太好了,有了這些駿馬,那十年之后就將有十萬雄兵了。”
這封文書,是西川張寔賣給劉預的馬匹的清單。
上面幾乎對于每一匹馬都有著詳盡的記載,負責此事的雍州刺史劉演派人快馬加鞭的呈報給了劉預。
以至于現在西川使者楊萬敵還沒有到鄴城,劉演的上表就已經到了劉預手中了。
“陛下,這些西川的馬匹好是好,但是都是些花費巨大的馬匹啊。”
旁邊的華琇立刻愁眉苦臉的說道。
“現在朝廷安置流民,休養生息花費也是巨大,又是剛剛征討拓跋普根,花費也是巨大,甚至出現虧空了,若是再用來維持這些西川山馬,只怕更是入不敷出了。”
“要是都安排在雍州來養的話,恐怕更是不可行啊。”
華琇現在負責朝廷用度開支,對于各方面要錢的事情,已經是慢慢有了習慣性的抱怨。
“是啊,陛下,自古以來朝廷養馬,都是耗費巨大,若是不窮盡一兩個郡的財力,恐怕難以養出陛下想要的數萬計的西川山馬。”旁邊的郗鑒也是提醒道。
他從來沒有想過,劉預竟然真的想要自己繁育軍馬,甚至還是要以萬為計數。
“若是朝廷官辦馬苑,別說是一兩個郡了,就算是一個州,只怕也不夠貪官污吏去侵吞的。”
劉預聽到這兩個人話后,不禁心中一陣吐槽。
自從當年漢武帝下令民間養馬開始,就已經充分說明了中原養馬是絕對可行的。
不僅能養出來高頭山馬的戰馬,還能養出足夠的數量。
畢竟支持北伐匈奴的戰馬可是以萬為計量單位的。
“這些馬匹,朕不準備為朝廷所有。”
“統統賞賜給軍府兵,讓他們自己養馬,這些西川山馬以后就是他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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