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在南中通往塞外的道路上,楊萬敵只覺得天高地闊,心情非常的舒暢。
甚至于在見到代北莽索虜的穹廬的時候,還開始高興的哼起了不知名的野曲。
其實,當副使王昌把楊萬敵的‘獅子大開口’又給加了一倍的時候,楊萬敵當時已經覺得那位大漢皇帝肯定要暴怒砍人了。
但是其后事態的發展,卻讓已經下跪求饒的楊萬敵大為吃驚,那位兇巴巴的大漢皇帝竟然痛快的答應了副使王昌的要求。
‘那個大漢皇帝可真是豪氣,整整一萬把刀槍,還有一千具完整的甲胃!’
一想到這個數目,楊萬敵的心中就忍不住的又激動起來。
他恨不得立刻回到宇文部,把這個好消息讓所有人都知道。
這樣的話,就可以讓那幾個對單于之位虎視眈眈的叔叔們啞口無言,從此之后乖乖聽命于自己。
且不說那一萬柄刀槍,就足足讓宇文莫珪父子直屬的部落全部換裝,還能再把兵力擴張一半!
要事再算上那總共一千副的甲胃,將更徹底改變宇文鮮卑,乃至整個東部鮮卑之間的格局。
楊萬敵知道,如今鮮卑諸部中最為強悍的段部鮮卑,其最為倚重的武力,也不過是兩千,嗯,最多不會超過三千的甲胃騎兵。
至于莽鮮卑、慕容鮮卑兩部,就算是有千數的甲胃騎兵,其甲胃的質量也肯定不足以和楊萬敵手中這批甲胃相提并論。
西羌楊部的光輝前途,已經在前方等著他了!
“將軍,前面的莽部來人了!”
就在楊萬敵傻笑著出神暢想光輝未來的時候,旁邊的副使王昌忽然對他說道。
楊萬敵立刻收攏心神,又擦了擦差一點流出來的口水,在馬鐙上踩直了身子望去。
“是莽六修!”
楊萬敵的臉色一垮,沒有了之前的高興之色。
身為一名大原上的神射手,楊萬敵的眼力自然是絕頂的好。
他已經看到了前方一群打著莽旗號的騎兵中,領頭的一人正是莽部大人的長子莽六修。
聽到楊萬敵的話后,在他身邊的另外一個人卻是輕輕的說道。
“原來這就是那個莽六修!”
“怎么,吳督護也知道此人?”楊萬敵好奇的問道,言語間的態度很是和善,顯然這個吳督護不是什么尋常人物。
他口中的這個‘吳中郎’年紀不過二十多歲,其名字叫做吳峻,冀州常山郡人,是大漢鎮軍將軍吳信的從弟,現在任冀州六督護之一。
因為常山郡吳氏熟悉馬事,正好被劉預派去宇文部,對宇文部進貢馬匹之事把關。
“此人曾寇犯冀州,不過還沒有來的及交手,莽部就自行撤兵了。”吳俊從容的說道。
“原來如此,這莽六修屬實可惡。”楊萬敵說道。
雖然宇文部和莽部世代交好,但是這個莽六修行事乖張狂妄,就算是楊萬敵這種粗豪的人都有些厭惡莽六修。
“將軍,在奪取幽州之前,我們還少不了要多次通過南中莽氏的地界,還請將軍稍稍忍耐!”
副使王昌立刻開口勸說道,對于莽六修的‘惡名’,他在幽州的時候已經略有耳聞。
就在三個人說話的功夫,莽六修就率領一群騎兵跑到了宇文部隊列的前方。
“哈哈,我以為是誰,原來是遜泥衍老弟!”
莽六修勒停駿馬,大笑著向楊萬敵說道,一雙眼睛卻熘熘的向宇文身后的車隊瞥去。
“六修阿兄,小弟事情已經辦完,從此路過,正想著要去拜會你呢!”
楊萬敵打著哈哈。
宇文、莽兩部的許多習俗依舊是蠻族做派,并不以稱呼對方的名諱為無禮。
“咦,這位壯士,卻是面生的很啊?”莽六修盯著吳俊問道。
“這是去往我部的豪商,呵呵,六修阿兄自然是面生。”楊萬敵不愿意讓莽六修多問,很快岔開了話題。
他看到莽六修馬隊的后方用繩索綁縛著許多的衣衫襤褸的人,其中許多人甚至已經是一絲不掛,露出大片的白肉。
楊萬敵伸手一指。
“六修阿兄,這些是何人?”
莽六修頭也沒有回,就撇了撇嘴。
“不過是些盧水胡,這次隨大人逐賊至浚稽山,虜獲了胡賊萬余!”
“這些賊胡,要是不好好馴一馴,連奴仆都不肯好好做!”
莽六修說完就回頭看去,正好看到一名被綁著雙手的盧水胡俘虜支撐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立刻勃然大怒,催馬上前用手中的鞭子狠狠的噼頭甩下,頃刻之間,那名盧水胡就滿頭滿臉的鮮血,卻在恐懼的逼迫下掙扎著站了起來。
其余的盧水胡奴隸們都一個個低垂著頭,沒有一個人敢做聲,透出濃濃的麻木的氣氛。
對于這等景象,楊萬敵等鮮卑人臉上都是沒有絲毫的詫異。
這些盧水胡,原本都是聚居在河西,后來漸漸雜糅了許多匈奴的別種,這些人本就長相迥異于中原人,甚至于在鮮卑人中,也都是以‘類中原人’長相為榮,對于這些多須卷發的盧水雜胡也都是鄙視的很。
更何況,一旦被戰敗淪為俘虜之后,這些盧水胡都是慣于劫掠為生,要是不下力氣整治一番,就是連做奴隸都是不合格的。
楊萬敵這種鮮卑貴人對于盧水雜胡懶得理會,至于副使王昌這種出身高門的士人,更是從來不會多看這種雜胡一眼。
不過,旁邊的大漢密使吳俊,在看到那些被俘虜的盧水雜胡之后,卻是有些驚訝。
“竟然是一名真胡!?”
聽到吳俊的話后,一旁的楊萬敵和王昌兩人,都是同時看向了他。
“吳督,呃,吳兄,所說的真胡是何意?”王昌輕聲的問道。
“陛下曾明令,凡是斬真胡一首級,送至郡縣軍府者,士庶軍民,功勛立轉一級!為奴婢者,官贖其身,賜良籍!”
吳俊見狀,就又把依舊在冀州施行的《殺胡令》給說了一遍。
自從明令《殺胡令》以后,整個冀州的境內,各路人馬都是貪圖厚賞,紛紛搜尋胡虜斬首賺取功勛,凡是面貌迥異于漢人的胡虜,全都逃到了襄國一帶,導致短短一兩個月之后,整個漢軍占據的冀州就找不到什么胡虜的蹤影了。
現在,誰要是能斬首一胡,就不僅僅需要武力,還需要運氣了。
吳俊在說這些的時候,莽六修也已經跑了過來,聽到了吳俊所說的冀州‘殺胡’的明令,立刻就是有些疑惑的問道。
“咦?這些賊胡,難道很值錢嗎?”莽六修問道。
“嗯,一個胡虜首級,要是白身的話,差不多就能爵升一級,或者是膏腴良田一處!要是官身的話,依據各自品級,都能升遷拔擢不等,還另有賞賜!”吳俊說道。
在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神還有些貪婪的瞥向那些盧水雜胡。
這些盧水雜胡基本都是面狹多須,卷發異色,全都完美的附和計功胡虜的標準。
可憐吳俊出任冀州六督護之一,但一直駐平原郡中,是六個人中,唯一沒有斬獲胡虜首級的督護,這就讓他被動獲得了‘無功’之名。
對于吳俊來說,簡直就是最大的恥辱啊。
“你們冀州的官身,很值錢嗎?”莽六修繼續問道。
旁邊的楊萬敵和王昌,也都是好奇的盯著吳俊。
“嗯,如今一個胡虜,可以讓一個奴婢贖身為良籍,按一個奴婢的價錢算的話,差不多就是千錢吧。”
吳俊說道。
這個奴婢的價錢可謂已經很高了,因為劉預下詔令,不允許以良籍流民為奴婢,又屢次查奴婢戶籍,釋放余奴,導致有奴籍的奴婢價錢大漲。
“千錢?!”
一聽到這個價錢,莽六修、楊萬敵俱都是一驚,就連王昌也是微微皺眉思索起來。
莽六修忍不住吸了一口涼氣,看了看那些盧水雜胡,似乎在盤算,到底是把這些雜胡賣給冀州漢人劃算,還是留著當奴隸劃算呢?
這時候,吳俊卻又繼續說道。
“如今冀州官吏,有志于升遷者,除了舉薦拔擢之外,就只剩下這個斬首計功了,所以,一旦能得胡虜一首,甚至有人肯出萬錢相購!”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吳俊身為冀州督護自然是明白其中的道理的。
自從為禍豫州、兗州一帶王彌被殺之后,青州漢國就漸漸獲得了更多直轄地域,如此一來,就需要更多的官吏去赴任,這就導致許多沒有高門望族舉薦的寒門官吏,只能通過斬首計功來獲得提升職位的途徑了。
劉預的這一做法,雖然被許多豪門望族譏諷為有類‘暴秦之政’,但是對于尋常的寒門子弟來說,卻多了一條越過閥閱仕宦的途徑。
畢竟,這樣一來,就要比錢多錢少,那些掌握了郡縣品評的豪門之家,可未必能在錢財上碾壓寒門,就算是能碾壓一兩家寒門微末,但也不可能壓制的了所有寒門。
飯講的就給你來的愣來得及,感恩貼哦的這些事情已經是沒后一個人了。
只是可惜,這些胡虜們太不經殺了,膽子也太小,沒有一兩個月,大半個冀州就再也搜尋不到胡虜的影子了。
甚至連身為督護的吳俊自己,都是無時無刻不盼著大漢皇帝發兵征討襄國的羯胡,好讓自己升官發財,擺脫‘裙帶宗親’上位的嫌疑。
不過,吳俊說這話的時候,很顯然忽視了‘萬錢’對于這些莽、宇文們的沖擊。
“萬錢!?”
莽六修一聽這話,眼睛都亮了。
自中原大亂之后,雖然五銖錢的價值急劇下降,但是一個時刻想著逃跑的盧水雜胡能價值萬錢的話,對于窮兮兮的莽六修來說,那都是非常劃算的了。
看到莽六修的表情,吳俊就知道自己所想的事情非常有眉目。
這種買賣首級的事情,在此時的冀州都已經是習以為常,甚至有的人斬一胡虜首級后,能轉賣五六次之多,然后才交至郡縣軍府登籍。
要是算起來,售賣胡虜首級最多的就是巨鹿、安平一帶的州郡軍府兵。
“莽將軍,要是有意出售這些雜胡,某倒是愿意為將軍引薦一番。”吳俊微微一笑。
“真的?”
莽六修立刻一喜,要是能用這些雜胡奴隸換到萬錢的話,那換來的錢財就能換一些更有價值的東西了。
如今的莽部向西征討屢屢獲勝,對于這種盧水胡根本沒有什么稀罕的,莽貴人們真正喜歡的,乃是那些能耕田放牧,還能鍛造技藝的晉人流民。
“當然是真的,只要將軍能把這些雜胡送到中山郡,我就可以替將軍引人前去接洽,到時候錢貨兩清!”吳俊說道。
“哈哈,要是這樣,那可就是太好了,這些雜胡,冀州人要多少,我就有多少!”
莽六修仿佛看到把盧水雜胡賣掉之后,自己坐擁金山的豪奢模樣了。
“要多少,有多少?”
聽到這句話,吳俊的心中卻是微微一陣抽搐。
“壞了,自己好像把一個胡虜的價錢說得太高了。”
就在吳俊和莽六修兩個人非常熱切的商談的時候,旁邊的楊萬敵和王昌,兩個卻都是忍不住了。
“咳咳!”
楊萬敵咳嗽了一聲,開口說道。
“六修兄,小弟還著急回去給大人復命,要不,這售賣胡奴的事情,等這位吳先生回來的時候,再從長計議,如何?”
王昌這時候也說道。
“對啊,吳君,咱們不是還要去驗看馬匹嘛,等一切看完了,回來路過此地,再與莽將軍商議,也是不遲啊。”
“反正,那個計首級拔擢的軍令,一時半會也不會作廢。”
聽到這話之后,吳俊這才晃過神來,忍不住的在心中責怪自己,竟然把正經的事情給忘了。
“對對,要不這樣,莽將軍,等我回來的時候,再來與將軍商議此事,你看如何?”
吳俊說完,也不等莽六修說話,就要和宇文、王昌二人打算繼續趕路。
剛走了半步,卻聽到莽六修爆喝一聲。
“慢著!”
“難道只有宇文有馬嗎?”
“這馬,我也能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