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陽縣衙。
關廣匯坐在前堂的官椅上,平日沉靜從容的神情,今日卻一片慘白,身軀不住地哆嗦著,仿佛在承受巨大的心理恐懼。
鼻青臉腫的趙子斌跪在面前,身子也抖得更有韻律,不知是疼的,還是害怕的。
“小王八蛋!你真的打了李公子?”
趙子斌惶然點頭:“打完了才知道他是李靖的兒子,還有一個姓程的青年,說是程咬金的長子……”
關廣匯已顧不得追究雙方是因為動的手了,他有一種大禍臨頭的預感。
“你……打之前為何不先問問?”
“那李葉目中無人,唆使手下欲再打我一頓,我一時情急……”
關廣匯聞言眼前一黑,身軀搖晃不已。
“混賬!混賬啊!你惹下潑天大禍了!那李靖和陳咬金是什么人物?開國的功勛啊!如今戰事未平,這些武將地位之重,文臣都不敢輕易得罪!你……你倒好,一下就惹了兩家……李、程兩家豈能善罷甘休!”
“舅……舅父救我啊!”趙子斌哆哆嗦嗦的剛一開口,竟然忍不住大哭了起來,撕心裂肺的嚎叫著。
如果打之前知道二人的身份,就是當場打死他,他也不敢動手啊!
不過現在說什么都遲了……同樣身為紈绔,趙子斌自然清楚惹了紈绔的下場是什么。
尤其是那些開國武將,貌似脾氣都不怎么好,更不會與你講什么大道理。
“何家!……對了,快去求何公子!他和李葉有仇,如今恐怕也只有他能救你了!”關廣匯后怕之余,忽然想到了問題的重點,啪的一聲拍案而起。
趙子斌瀕臨絕境的心中,驀然升起一絲希望,只是剛仰起頭,又猛地垂了下來:“……恐怕何家也不敢插手這件事啊……”
開玩笑,就算是紈绔也是分檔次的,何俊杰這個檔次的與李、程二人比起來,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甥舅二人還在商量對策之時。
只聽關府大門轟地一聲巨響,無數穿著鎧甲,手執刀槍的士兵涌了進來。
“北衙六軍麾下校尉呂志魯,奉大將軍令,緝拿前朝余孽!關府所有人等不得擅自走動反抗,違者斬!”
關廣匯大驚,顧不得儀態,幾步搶將出來,指著呂志魯大怒道:“呂校尉!你帶兵進城,闖我私人府邸,不怕王法么?”
呂志魯冷笑:“關大人,剛才呂某的話您沒聽清嗎?呂某奉的是大將軍、將令!令外甥可在府上?請他出來一見吧,禍闖大了,誰也保不了他。”
人頭攢動的關府中,呂志魯目光一瞟,便看到了跪在前堂身軀抖如篩糠的趙子斌,呂志魯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諷般的微笑。
“關大人,令公子連大將軍獨子都敢打,實是人中龍鳳……”
這話如同一記耳光狠狠扇在了關廣匯臉上。關廣匯勃然變色,還來不及發火,關府門外又傳來了喧囂聲。
只見又一隊身穿鎧甲,手持長刀的士兵沖了進來。
“長安城守軍校尉顧拜三,奉宿國公程知節命,緝拿前朝欲孽!所有人不得擅動!違者定斬不赦!”
剛來了一個,這又來了一個。
先不說那些威風凜凜的士兵,僅僅是兩個嚇人死的名頭,關廣匯就已經慢如死灰。
氣急敗壞的李德簡、程處默,臉色青腫,被人攙扶著一瘸一拐的走了進來,身后跟著十余名傷痕累累怒氣沖沖的家仆侍衛,以及……藏在人群中賤笑的李承道。
“前朝欲孽在哪里?他娘的,反了天了!關廣匯你個老王八蛋!竟敢私藏前朝欲孽,小爺看你是嫌命長了……”
由于李嫣兒這個小八婆管著,李德簡收斂多日的紈绔性子,今日終于徹底爆發。一路罵罵咧咧的走進關府大門,不過卻也沒有傻到,高呼自己是來尋仇的。
緝拿前隋朝欲孽——嘖嘖嘖,嚇死人的罪名啊!
不管是真是假,就僅僅是這個罪名,放眼滿朝文武,別說是何家的那個御史臺執事,就是五姓七宗也不敢多說半個字。
今天的兩個小紈绔很悲憤,長安城里橫行霸道,除了殺人放火他們不敢、也沒興趣,何時被人這么欺負過?
這場子若不找回來,日后李、程兩家的臉面往哪里擱?
以后在長安城里,跟那些公啊侯啊的紈绔子弟們碰面,他倆今日的遭遇豈不成了別人的笑柄?
而且今日李德簡的確是有恃無恐。
昨日就在他準備回去調人尋仇的時候,李葉悄悄湊近了告訴他一句話
“聽說這涇陽縣內有不少前朝欲孽試圖謀反作亂,而且與官府多有勾結……”
一語點醒夢中人。
對啊!
被人打了來尋仇?這說出去多沒面子……
可要是緝拿前朝欲孽——那就另當別論了。
所以……
當李德簡回到家一五一十的將事情講個清楚后,李靖先是將這唯一的兒子打了一頓消氣,大手一揮調兵涇陽!
自從大兒子前些年攻打王世充時戰亡之后,李德簡這個小兒子,就成了李家的獨苗。
可想而知,就算如李靖這般一世清名的大將軍,卻也免不了護犢子的毛病。
程處默就更不用說了,程家長子,日后可是要繼承國公的,就這么被人給揍了,豈能善罷甘休?
關廣匯面色時青時白,上前兩步剛給李德簡施了個禮,打算矮下身段道個歉。
誰知李德簡理都不理,目光直接穿過他,手指著關府前堂:“呂校尉,你可要查仔細了!決不可放過任何一個前朝欲孽!”
呂志魯抱拳應命,然后朝手下兵丁們一揮手:“搜!”
如狼似虎的北衙六軍,再加上兩百長安城守軍,如潮水般涌向關府。
但凡看到的一切全被他們砸毀搗爛,關府里一陣劈里啪啦脆響,關廣匯和趙子斌就這么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家如同被蝗蟲過境的莊稼似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金玉變成了糜粉。
關廣匯心都碎了,終于怒氣橫生,指著程處默怒道:“小公爺,你們太過分了!關某雖只是七品縣守,但也是三省六部任下的朝廷命官!你們如此帶兵闖我府邸!關某現在就去長安城跪求面圣!讓陛下來決斷!”
“面圣?恐怕你不想去都不行了……”李德簡目光一轉,冷冷的看著關廣匯,目光微涼仿佛再看一個死人。
一炷香后,整個關府一片狼藉。
幾名士兵懷抱著一堆不知名的東西回來,恭敬地遞給兩個校尉將軍查看。
“啟稟將軍!屬下在關府內宅中搜出一身前隋朝官服,兩枚前朝印章,還有這些關縣守與御史臺執事何文遠之間,私相授受的賬目信件!”
關廣匯眼珠子猛地凸出來,整個張大了嘴巴,好一會兒才喘過氣來,幾乎是蹦起來的咆哮。
“污蔑!爾等這是污蔑!”
呂志魯輕笑一聲:“是否污蔑,明日呈報陛下,自有定論……”
“老夫府中從來都未有什么前朝官服、印章!爾等污蔑朝廷命官,本官要面見陛下!本官要告御狀!”
人群中,很不起眼的一個小角落里,一身素色長衫的李葉緩緩走來,那抹招牌式的微笑躍然于臉上,乍一看,似有一種鄰家男孩的青澀與陽光。
“關大人的意思是,這官服印鑒是假的?那就是說……你這些貪賬信件便是真的了?”
關廣匯臉色突變,半句話噎在喉嚨里,卻怎么也說不出來。“李葉……本官自是小看了你啊!真真的好手段……”
此時他終于明白,眼前這個打斷了何俊杰第三條腿的少年,果然不是個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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