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原府,即前世的山西陽泉市,至京師一千兩百里,它便是李葉和下屬們此行的目的地。
左仆射宰相裴寂,已是花甲的年紀,仍然親自上場,奔走在長安城周圍各州縣,調撥糧草輜重。
待到補給準備充足,全線開拔太原府!
時情緊急,軍令如山!
作為涇陽縣暫時的一把手,李葉推無可推,只好硬著頭皮上陣。
召來手下百十名衙差,由張五常、秦力為正副哨官各領五十人,以涇陽縣為中心,收繳涇陽境內所有糧草輜重。
整頓三日后,統計糧草輜一萬余石,隊伍從涇陽出發,開始了漫長而沉默的行軍。
行不到百里,李葉的文弱身子便受不了了,幸好得了手下兄弟照顧,幾個魁梧衙差輪著班的一邊一個架著他行軍。
李葉幾乎快虛脫了。
這年代交通工具不多,大唐建國初期馬匹更是奇缺,當大官的可以騎馬,像李葉這樣的基層官員卻沒有資格。
只好跟著繼續跌跌撞撞行軍,心里把頡利可汗的祖宗十八代全部問候了一遍,李葉這才好受了些,勉強跟上了隊伍。
八天后,涇陽縣押送糧草的隊伍,按時到達太原府城外校場。
唐軍大營中,人言鼎沸,馬聲嘶鳴。
北衙六軍和太原府將士已然集結完畢,無數身著甲胄的士兵早已正軍待發,肅殺之氣煞氣橫盈!
將此行帶來的糧草交付于補給校尉后,李葉立刻卓令隊伍返航,生怕那個不開眼的將軍,相中了他這只百十人的雜牌小隊。
開什么玩笑,這可是戰爭,會流血的……手下這一百來個衙差,與那些真正的士兵比起來,簡直差的不要太遠,
百十名衙差安安靜靜的站在大營一角,有的惶惶不安向后退了幾步,有的臉上露出羨慕憧憬之色。
大唐將士馬上建功,只有多殺賊人,才能掙得前程。
嚴格來說,這些衙差也都是府兵出身,心中存于殺敵建功的想法,也是不可避免的。
李葉看在眼里,不得不給張五常、秦力和手下的四個隊正下了死命令。
不可主動請戰,不可于軍中隨意走動,話也不可多說!能悄悄的來,再悄悄的走,這才是最好的結果。
……
然而——天不遂人愿。
剛剛帶隊走出中軍大營,迎面而來一位身穿文官官服的老者,雖已頭發花白臉皮褶皺,但依舊精神灼朔,眼中清朗明亮。
“咦……?小娃娃,我們又見面了。”老者走過李葉身邊戛然駐足,仔細看了他一眼,臉上露出笑容。
軍營里還有熟人?莫不是自己前生欺男霸女的時候,調戲過他家婆娘?
李葉左思右想,卻也想不起來何時與這老者有過交集。但看他身上的官服,卻是駭人的一品大員的裝飾。
還有那象征著權利地位的金魚袋掛在腰間,閃瞎了一眾人的鈦金狗眼。
大唐朝中有資格佩帶此物者,唯從龍功臣、開國將軍、公侯勛貴,最不濟的也是三品以上的朝中重臣。
李葉自不敢怠慢,恭敬行禮:“下官涇陽縣尉李葉,見過老大人,莫敢問……”
“小娃娃莫非不識得老夫了?”老者微怔,微微一笑。
李葉鞠躬又是一禮:“大人恕罪,下官年少健忘,此行押送糧草又是百苦千勞,一時間記不太清了。”
老者哈哈笑了幾聲,饒有興趣道:“這張嘴倒還是那般的伶牙俐齒,你忘了老夫,老夫卻沒忘了你,李大人可是還欠著老夫一只魚竿呢。”
老子又不釣魚,哪里欠你魚竿了。
李葉第一反應就是這老雜毛莫不是想要訛錢?可轉眼腦中輕靈之后,佇地呆立在原地……
這老頭——
似乎就是當日在長安護城河畔,用一根魚竿騙走小八婆玉簪的釣魚老者。
“記起來了?”
“記……得了。”
“那李大人想何時歸還老夫的魚竿?”
“我……”
李葉心中叫苦,完了——看來這遭破財是免不了的了,下意識伸手入懷就要掏錢。
老者似乎一眼看透了他心思,笑容和曦:“李大人莫掏了,本官不缺錢。”
“不要錢?”李葉心中大喜,猛地抽回手,生怕這老頭反悔:“那大人想要什么?下官定當竭盡全力。”
只要不提錢,那就還是朋友……尤其是這么牛掰的朋友,李葉下意識生出一絲‘狗腿’的想法。
“要你!”
“我?!”李葉大驚,渾身雞皮疙瘩灑了一地,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老者不明就里的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前線剛剛傳來戰報,沁州糧草告急,本官正要指派一位運糧官前往沁州馳援,你可愿往?”
李葉稍松了口氣,卻又瞬間變了臉色,很難看——就像?就像冬天里的凍蘿卜。
怪不得不要錢,感情是想要命啊!
這老頭抽風了么?那么多悍將精兵不用,非要他這個弱冠之年的文弱書生上戰場。
就因為一根魚竿?老子死的冤啊!這和逼良為娼有什么區別……
李葉哭喪著臉,眉頭揪成了麻花:“下官生來體質薄弱,恐難當大任。未免誤了大軍戰局,還請大人另派良將為好。”
“你不愿意?為何?”
老者很驚訝的看著李葉,將軍馬上建功,文官治國留名。運糧雖是武將的職責,卻也是樁妥妥的功勞,為何他不愿意?
李葉愁然嘆了口氣:“大人要聽實話還是假話?”
“實話作何?假話亦作何?”老者忽的一笑,再看眼前這個后生,眼中興趣更濃。
“假話是——下官功不滿一粟,官不過八品,實難當此大任。恐貽誤大軍戰機,下官死!雖不足惜,但害了沁州數千守城將士的性命,自是萬死難辭其咎!”
“真話呢?”老者拂須輕笑,似對李葉這番話多出幾分贊許。
李葉聳聳肩,苦笑一聲:“下官年歲不過十七,此生都未經歷過如此浩戰,自然是怕死……”
老者微微怔住,目光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恍然大笑。
“世上多是沽名釣譽之徒,讒言媚於者更是不勝繁數,唯這弱冠少年,卻是敢言之人——怕死?哈哈!世上誰人不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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