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著秦王府之外那一抹暖暖的陽光,李葉長長舒了口氣,這場‘刀尖上的舞蹈’終于落下帷幕,今日起,他也算躋身大唐朝堂之列了!
剛想踏上馬車,身后忽的傳來一道老邁的聲音。
“李大人請留步。”
李葉只好下車扭頭,他已聽出這人是誰了,剛才在甘露殿里的時候,他那玩味的目光便令李葉感到有些心虛,那道目光清澈且睿智,仿佛能洞悉世間一切陰謀迷霧。
裴寂踩著不急不徐的步子,走到李葉面前,面帶微笑習慣性地一捋胡子。
李葉頗為心虛,那把那種看穿人心的眼神令他很不舒服。
恭敬地躬身施禮,李葉道:“下官見過裴公。”
裴寂看著李葉,微微一笑,打量了幾眼后,和藹地笑道:“免禮,李大人心細如塵,救秦王于危難之時,短短兩月便從七品縣尉做到了四品侍郎,果真了得。”
“裴公謬贊了,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下官深感肩上責任重大,定不敢辜負陛下隆恩!”
裴寂爽朗一笑,道:“老夫并非謬贊,李大人也莫與老夫說這些官話,李大人少年英才未來前程不可限量,老夫這雙招子不會看錯的。”
李葉心中頓時升起一股怪異的感覺。
裴寂不僅是從龍功臣、更是權傾朝野,怎會對他如此客氣?
先是幫他某得了縣尉之職,又是差他沁州送糧,如今又一口一聲夸贊,目光中居然透出對他十分欣賞的意味,大家根本不太熟好不好,他什么意思?
“下官慚愧……真的很慚愧。”李葉鼻尖微微冒汗,一半是疑惑,一半是裴寂那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讓他有些發憷。
裴寂哈哈一笑:“老夫贊你少年英才,并非指你助秦王轉危為安,而是欣賞你少年心性竟難得有這等心機城府,小小年紀竟算計得太子、秦王兩邊招攬,老夫這把年紀也不得不對你說一聲佩服。”
李葉悚然一驚,全身沒來由地冒出一層白毛汗,目光有些驚恐地看著裴寂。
李東陽笑著擺了擺手,扭頭看了看四周,發現沒人注意到他們的談話后,輕聲道:“莫要如此看著老夫,你以為今日大殿上的人都是傻子嗎?區區七品縣尉,連金吾衛都沒有查到的刺殺消息,怎么可能被你輕易撞破?別跟老夫說是巧合……”
李葉冷汗刷刷的流,心中震驚無以復加。
絕對不能小看古代人,更不能小看以善謀著于朝廷的裴寂!
老家伙久經江湖風浪,心計謀略比自己不知高明了多少倍,穿越者不是萬能的,至少在這位老奸巨滑的裴宰輔面前,李葉就找不到任何穿越者的優越感。
深吸了口氣,李葉醞釀著情緒,眼圈漸漸泛了紅。
“裴公所說下官不敢辯駁,但秦王遇刺一事,真的是巧合……”
李葉欲言又止,照例四十五度仰天,悲愴地嘆了口氣,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郁憤之情,溢于言表。
說他唯利是圖這不算冤枉,說他處心積慮也確是這么回事,但得知‘李世民涇陽遇刺’的消息……真的只是意外。
他不明白這世道怎么了,玩陰謀詭計的都有人相信,誠心救人的磊落行徑卻被人懷疑,天理公道何在?
裴寂也不打斷,笑瞇瞇的任由李葉飆著演技,直到他演完收工,裴寂這才贊許地點點頭,深深感慨道:“……人才啊!”
很好,不出所料,真話果然沒人信。
……
李葉發覺自己說錯話了。
他不該在裴寂面前表現的這么真誠,而是應該繼續飆演技,把自己塑造成一個‘老謀深算’的朝中奸佞,估計這樣才能不自取其辱吧?
跟‘聰明人’說話得有個果斷的態度,李葉很理智地收功,臉上已浮出苦笑:“裴公的目光當真犀利無比,下官佩服。”
裴寂戲謔般笑道:“承認了?”
李葉尷尬道:“再不承認未免太不上道了,下官錯了,不該在當朝宰輔面前玩弄花樣。”
裴寂板著臉道:“你確實錯了,但不是錯在玩弄花樣。”
李葉立馬明白了:“對,我錯在不該玩兒火,將太子、秦王玩弄于鼓掌之間。”
裴寂這才點點頭:“事已至此,你打算怎么辦?”
李葉長長一揖,道:“去東宮、秦王府,一一負荊請罪,請求太子、秦王寬恕,繞我一命。”
“你確定?”
“恩,然后回家坐等金吾衛上門拿人,到時候下官就說,此番刺殺秦王之舉,乃是下官一手操控,意欲聯合東突厥進攻長安,兵臨城下之際擁太子繼位!”
裴寂愣了,被這人無恥的嘴臉氣笑了,名臣良將輩出的大唐,怎么出了這么一號風度翩翩的無恥之人?莫非大唐年輕一輩的風格都是這個樣子?
“當初沁州運糧,死戰突厥騎兵的當真是李大人所為?”裴寂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李葉。
莫名其妙被人質疑了人品,李葉有點尷尬了,明明是一樁忠君的美談,怎么從他嘴里說出來,卻總有那么一股子鄙視的味道。
裴寂大概不這么認為,他滿臉遺憾地搖搖頭,嘆了口氣,再次重復道:“……人才啊!那些突厥蠻子咋就沒揍死你呢?”
李葉楞在原地,他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為什么剛剛還是美言夸贊,這會兒卻成了恨死不休呢?
“既然李大人不愿明言相告,那老夫不妨再多說一句,你若僅僅只是兩方逢迎,到頭來恐怕下場不會太好過……”
這算是一句真心話,僅靠這些小伎倆、小手段,即便是將來李世民即位,他也同樣不會得到重視,甚至很有可能會被人做了墊腳石。
可是李葉還是搞不懂為何裴寂會對他如此上心……
“下官年紀尚淺,還望裴公指點!”
裴寂語氣淡然:“你既敢于火中取栗,又為何不再將這把火燒的更大一些?”
“更大一些?”
“太子一派自開國以來,朝中大臣多以歸附,連五姓七宗等幾大士族也多與之攀連,秦王若想奪嫡爭儲,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裴公的意思是……”李葉陡然微顫。
“世家與皇權本就是兩不相容的存在,如今雙方和睦,也不過是陛下還要仰仗這些人鞏固國基罷了,若是誰能幫陛下鞏固了皇權……”
裴寂話沒說完,眼中冷芒卻愈發強烈,一句輕飄飄的話,卻是殺人誅心一般!
李葉冷汗淋漓,噎了半晌才輕輕道:“裴公的意思是,讓下官挑唆貴族與皇家的關系?”
“你……是這么想的?”裴寂眼神中升起一種豁然開明的光彩,死死盯著李葉許久,忽然放聲大笑:“人才!人才啊!老夫還是那句話,李大人今后前途……不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