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這計策的確天衣無縫。
然而一切的算計,皆是因為陸有成太相信李葉了,又或者說,他相信自己看到的李葉了。
一個貪財跋扈的少年別駕,一進城便鬧得民怨沸騰,百官更是對其厭惡之深。
如此一人,有何好防范的?又有何好拉攏的?
所以陸有成堅信,被李葉打壓奪權后的張遠定然對其深惡痛絕,再加上城內早已買通的那些士兵暗線,手中有了這么多籌碼,陸有成怎能不動手。
直到這時,陸有成才終于看輕了眼前這個少年的本來的面目。
裝的!一切都是他裝的!貪財是裝的,跋扈是裝的,還有他臉上時常露出的那絲靦腆和笑容……
一招錯,則滿盤皆崩!
從陸有成誤判李葉的那一刻起,便已在不知不覺中走進了李葉早已為他設好的圈套里。
“李大人果真好算計……”
陸有成面如土色,失神一般的笑了幾聲,又猛地盯住李葉,滿臉不甘的看著他。
“陸某還有一事不解,望大人看在我已是將死之人,直言相告……”
“講……”
“你何時看出我有異樣的?”
“就在陸大人第一次送禮的時候……”李葉撇撇嘴,聳肩笑笑。
陸有成不甘心的問道:“那時的陸某可有不妥?”
“沒有……反而,是你太正常了。”李葉臉色淡然如水:“本官初到涼州便斬殺了數十名官員,若想要穩固局面,必然需要提拔大量官員補充。而陸大人此刻又恰巧上門,這一切明面上看皆順理成章……”
“可你錯就錯在太有錢些……”李葉
人生談崩了,戰爭還得繼續。
那焉已被李素下令看管起來了,包括那焉整支商隊里的伙計,護衛等等。
那焉是個很不錯的朋友,李素對他很有好感,當他財大氣粗地幫李素的房子付帳時,李素便已悄悄把他當成了人生的知己,如果此戰過后大家能活著,一定與他痛飲三百杯順便動用自己舌燦蓮花的口才勸他答應在自己的新宅里挖個人工湖……
可是,在戰爭時期,特別彼此都是敵對國關系的戰爭時期,那焉這個人必須待在李素隨時能掌握的地方,沒錯,李素就是這么霸道地圈禁了這只磨人的老妖精……
西州度過了仍舊安詳寧靜的一晚。
天剛亮,西面城門悄然打開,一隊唐軍將士走出來,開始清理城墻腳下堆積的尸首,尸首有敵人的,也有唐軍的,將士們面色平靜地將數百具尸首從尸堆上抬出來,再將敵我區別開來,唐軍的尸首運回城里,敵人的則一具具整齊地在城外空地上擺成一排。
清理完一切后,城門再次關緊。
沒過多久,靜悄悄的敵軍大營里也走出一隊將士,從大營到城門前,足足三里地,這隊敵軍將士竟步行而來,而且身上未帶任何兵器,走到城門下,沉默地朝城頭的唐軍單膝跪地為禮,然后將尸首抬起,帶回大營。
而城頭的唐軍也沉默且冷漠地看著他們抬走那些尸首,從始至終沒人放冷箭,沒人喊打喊殺,似乎此刻大家在做一件與戰爭完全無關的局外事。
李素也站在城頭的箭垛邊,冷眼看著守城的將士和敵人抬走各自袍澤的尸首,眼中卻閃爍著幾絲復雜的感慨。
君子之戰。
這個年代的戰爭,似乎有著一些約定俗成的規矩,這些規矩包括公平,人道,以及禮節。沒錯,戰爭也有禮節,如古時那樣,掛上免戰牌,敵人便自動自覺地休整,戰爭暫停的空隙,敵我雙方的尸首任由彼此清理等等,在這充滿了殺戮和血腥味的戰場上,這些禮節成為戰爭里唯一帶著溫情的風景線,如冰雪天里的一絲暖風。
李素靜靜看著這一切,說不上震撼,只是心中多了一絲對生命的領悟。
活著,只是為了背負某個使命,“使命”這個字眼并沒有那么高不可攀,救國救民是使命,庸碌無為地養活一家老小其實也是使命,逝去了,使命才真正卸下,無論有沒有完成它,都應該得到尊重,所以世上才有“入土為安”“死者為大”一類的詞匯,給予逝者最后一絲尊嚴。
現實的是,活著的人,仍舊要為自己的使命拼盡全力。
敵我雙方的尸首抬回去沒多久,城外敵營又吹響了牛角號,悠長嗚咽的號聲在茫茫的大漠里傳揚。方才戰場上僅剩的一抹溫情,在號聲中消失殆盡,空氣中迅速被一股肅殺之氣充斥。
“整軍!備戰!”
李素的雙眼再次閃爍著瘋狂又冷靜的赤紅光芒,扯著嗓子嘶吼道。
一騎快馬飛馳入長安。
馬上的騎士面色慘白,兩眼渙散無神,顯然長途奔波已耗盡了他的體力,可他仍咬著牙支撐著不肯倒下。
騎士三十歲左右的年紀,正是男人一生閱歷和精力最充沛的年紀,他是蔣權身邊的親衛,名叫盛封,與蔣權不僅是上下從屬關系,而且還是蔣權多年的朋友。
軍營里交朋友很容易,某場戰爭,幫某人擋住某一刀,磕飛某一箭,從此便是生死袍澤,永遠能將自己的后背亮給對方的那種。
盛封就是這種朋友,很多年前,他為蔣權擋住了一支冷箭,于是,他成了蔣權的生死兄弟,這些年來,蔣權最隱秘最重要的事情,都放心交給盛封去做,盛封也從未讓他失望過。
這一次也不例外。
馬至長安,盛封下了馬,很老實地跟著商賈和路人走進熙熙攘攘的長安城。
盛封是個做事很成熟的人,不像毛頭小子那般急躁,進了城后,他牽著馬漫無目的地在長安的大街上閑逛,甚至還坐在路邊的小攤上要了一塊面餅和一碗胡辣湯,一陣狼吞虎咽后,盛封的臉色漸漸恢復了紅潤,方才進城時的蒼白和虛弱已消失不見,一雙眼睛竟也變得黑亮有神起來。
扔給小販幾枚錢的同時,盛封順便打聽了盧國公府的所在,然后牽著馬,閑庭信步般在長安的大街上緩緩而行。
小半個時辰后,不慌不忙的盛封站在盧國公府前,看著門楣上高掛著的黑底金字的牌匾,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城防終于順利接管過來了,如果剛才曹余不肯交權,李素說不定真會下令剁了他,拼著將來被朝廷究罪,今日也不能把城防交給一個他不信任的人。
至于項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