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竺學民旁邊、微笑著慶祝誅妖成功的武德衛校尉聽到了這句話,下意識地轉過頭來,隨口問道:“開始什么?”
竺學民沒有回答,默默地搖了搖頭。
下一秒,
吊在半空當中的魚妖莫名搖晃了一下,
垂落的鐵鏈刮過支架,發出尖利的摩擦聲。
熱鬧的歡呼聲戛然而止,船上眾人如同被掐住頸項的鵝,梗著脖子,望向水面。
魚妖的身軀早就被法術、炮火、飛劍給轟得破破爛爛,毫無疑問已經失去了生命,
但現在,
魚尸卻如同活過來一般瘋狂抽搐,
魚尾甩動,攪起浪濤,將充滿腥氣的河水潑灑在樓船甲板上,
沒等慌亂眾人本能地拿起兵刃朝魚妖攻去,
黑色魚皮上就產生了密密麻麻的渺小突起,
定睛看去,
才能發現那些小突起并非魚鱗,
而是一張張模糊不清的人臉面龐。
“這是,什么...”
武德衛校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只見魚皮下的人臉面龐擠成一團,嘶吼著拼命向外擠壓,將堅韌厚實的魚皮壓成薄薄一層,
整個狹長魚身都膨脹成了球體。
“啪!”
魚尸上炸裂開一道巨型創口,
無窮無盡的畸形怪物從創口中噴涌出來,下餃子般跌入水中。
讓球體魚身瞬間癟了下去。
那些從魚尸身中鉆出來的“東西”,
通體呈漆黑色,
橢圓體的頭顱上面,印著一張枯萎干癟、只有基本五官輪廓的人類臉龐。
脖頸纖細,
身軀形如紡錘,身體周圍不規則地生長著一條或多條手臂,沒有雙腿。
整體造型,就像發育中的蝌蚪。
短短數息的功夫,
涌出并跌落在水里的蝌蚪怪物數量,就已超出了魚尸所能容納的范圍,
三艘樓船周圍滿滿都是人面蝌蚪,放眼望去,濃郁到化不開的黑色染盡了整段江面。
大雨滂沱,雷聲轟鳴,
水面上的蝌蚪怪物張大嘴巴,發出“哇哇”的近似嬰孩哭聲,
一部分隨著洶涌暗流,以極快的速度向著下游擴散而去,
另一部分則伸出數目不一的嶙峋手臂,
扣進樓船木質船體的堅固表面,晃晃悠悠甩動尾部,一點一點向高處爬去。
“將軍!它們爬上來了!”
兵卒惶恐不安地大喊著,
整條江面已然化為漆黑的一部分,
船上眾人仿佛身處無垠海洋上的一座孤島。
杜停懷將軍愣了兩秒,才后知后覺地感到渾身惡寒,一揮手臂,朝著手下怒吼咆哮道:“開炮!攻擊!”
不用他說,
驚駭欲絕的兵卒們已經調轉炮口,
顧不得會誤傷友方樓船,直接朝吊在空中的魚尸開炮,
而一眾修士也手段盡出,釋放千奇百怪的術法,朝魚尸轟去。
原本就爛了一般、全靠魚骨維系的殘破魚尸,
在攻擊下徹底斷成兩半,
魚頭吊在空中,爛泥般的魚身則墜入江水,消失不見。
然而,這似乎并沒有起到什么效果,還是有源源不絕的蝌蚪怪物涌出水面,爬向樓船。
兵卒恪盡職守,弩箭攢射、橫刀劈砍、長矛戳刺,
奮力攻擊著趴在船側、向上攀爬的蝌蚪怪物。
船上修士有人一指朝天,引來蒼穹中的雷霆,砸向江面,
有人結成手印,喚來呼嘯狂風,清干凈船舶兩側依附著的怪物
有人念誦咒語,令滂湃暴雨化為鋒銳冰片,將水面切割成數十段,
武德衛的兵卒甚至從船艙中取出了龍首造型的怪異火炮,站在欄桿后方,朝江面轟出一道長達十數丈的熾烈火柱,
所過之處,萬物盡焚。
怪物們并非刀槍不入,其體表的防御能力和人類皮膚相差無幾,
受到致命傷害直接濺出黑色血水,跌入水面,融化成一灘漆黑淤泥。
但,它們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
屠之不盡,越殺越多,
整片江面都被蝌蚪怪物所覆蓋。
它們仰著臉龐,發出的嬰孩啼哭此起彼伏,輕易壓過了蒼穹之中的沉悶雷聲。
龐大壓力之下,
終于有修士承受不住,一蹬地面,身形飄忽飛起,向著河岸沖去。
這些修士既非武德衛兵卒,也非龍虎山道士,
面對預料之外的恐怖狀況,先走為敬自然是第一選擇——就算事后有可能被杜停懷秋后算賬,前提也得是杜停懷自己能先活下來。
“船上道友多多保重,在下先走一步,去陳州為諸位搬來救兵!”
身材略胖的中年修士雙臂展開,
雙腳以與身軀完全不符的敏捷程度,
踩踏飛撲出水面的蝌蚪怪物的頭頂,三兩步便來到了江岸前方,
面帶笑容朝河岸踏去。
然后,
他就“砰”的一聲撞上了墻壁,
一面橫在河岸邊沿、看不見卻接觸得著的空氣墻壁。
“怎么回事!?”
面龐紅腫的胖修士嚇得肝膽俱裂,伸手摸向前方,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掌在某個距離之后就無法再往前推進,“這...這是龍虎山的九曲落神鎖江陣!”
眾人瞬間看向樓船旗艦上的幾名包括羅思遠在內的龍虎山道長。
什么時候?龍虎山的人是在什么時候設置了號稱連天仙都能束縛關押的九曲落神鎖江陣?
幾名龍虎山的道長面色各異,
他們同樣不知道是誰設置的九曲落神鎖江陣——這陣法效果雖好,但施展起來極為嚴苛,消耗巨大,很少有使用的時候,整個門派里也只有極少數長老才有幸掌握...
等等,長老?
龍虎山的幾位道長本能地轉頭看向身披紫袍、面色淡然的羅思遠。
“羅師兄,難道說你...”
“正是在下。”
羅思遠微微一笑,隨手揮了揮被雨水打濕的拂塵,
自身軀中擴散出一個散發著氤氳暖光的透明光圈,掃過三艘樓船。
依附在船壁、眼看就要爬上甲板的密密麻麻蝌蚪怪物,一旦被光圈掃中,頃刻間化為漆黑泥漿,灑入江水,
剩余人面蝌蚪,也像是感到了恐懼一般,松開手臂不敢接近船只,
令漆黑江面上多出了三個圓形空洞。
“恭喜諸位,”
羅思遠溫和微笑著,雙眼瞇成兩道縫隙,態度祥和而寧靜,“能與貧道一起,見證世界的真相。”166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