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笠原將之沉默片刻,極為緩慢地點了下頭,說道:“的確。
昭和54年七月中,緣刻村按照往常習俗,舉辦緣刻慶典。
所有一切,都按照平塚家族的計劃執行,
但在目隱者選擇因緣祭人選時,發生了偏差。
我的兄長藤村涼介,代替了我的身份。”
李昂點點頭,“這我知道,
我們調查過藤村家的房子,
發現藤村涼介原本姓松岡,也就是你母親的姓氏。
他是你舅舅的兒子。”
“沒錯。”
小笠原將之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們小時候身高體重接近,長相也非常相似。
那天所有村民和外來游客,都需要佩戴能面,
我之前沒有記事,是第一次參加緣刻慶典,
因為調皮貪玩,和涼介互換了和服,想看看別人能不能發現我們的不同。
結果其他人包括我的母親都沒有發現異常,照常觀看神社表演。
出于某種失望情緒,我在表演中途,也就是歸泉酒效果生效之前,悄悄自己離開了神社。
剛好錯開了平塚家族目隱者進入神社的時間,
我的母親,以及被她認為是我的涼介,被帶到了歸泉井旁,進行了因緣祭。
最終,導致儀軌失敗,黃泉國的怨氣未能平息,反而肆意噴涌,將緣刻村中的所有人屠戮殆盡,
緣刻村本身也被卷入到常世與黃泉交界的莫名地帶。
這一切都是我的責任,而現在,是糾正的時候了。”
他舉起了其中一根麻繩,緩緩說道:“我需要,也注定要死在這里。
只有我沉入深淵之下,才有可能讓因緣祭重新回到正軌。”
他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復雜道:“我在你們八歲的時候,去調查緣刻村,結果陷落在了其中,錯過了你們的成長。
我是個自私的、不合格的父親。
拿上這把鑰匙,你們快走吧,趁現在還來得及。”
小笠原將之,從體表的黑色毛發當中,取出了一把形狀有些古怪的鑰匙,“這把鑰匙可以打開藤村家后院里的活板門,通過活板門,能夠直通外界。
之前活板門的另一側被縈繞在緣刻村上方的詭異力量所封印,
在我完成因緣祭之后,應該可以重新封印黃泉,讓活板門另一側可以打開。”
伴隨著小笠原將之的話語,整個地下空間又一次開始了震蕩搖晃,大量黃沙塵土落下,整片空間仿佛下一秒就會坍塌。
在這樣的情況下,李昂卻完全沒有慌亂,結果鑰匙,揮了揮手,說道:“不急。
我想知道的是,你不是在失憶狀態下,逃離了緣刻村么?這些東西是你自己回憶起來的?”
“嗯。”
小笠原將之說道:“我確實喪失了兒時的所有記憶,只記得自己一個人身上沾滿泥土,走在岡森縣的山林之中,
后來被小笠原一家收養,
因為某種冥冥之中的感應,以及時常困擾我的記憶片段,最終還是在成年后成為了一名民俗學者,接觸到了緣刻村的消息。
我和你們一樣,走進了岡森縣山林,進入到了緣刻村遺跡,
在這里接觸到以前熟悉的事物,慢慢找回了以前記憶,搜集到了大量線索,拼抽還原出了所有事件的真相,
但同樣也被緣刻村牢牢束縛,無法脫離,變成了現在這幅樣子,時而清醒時而渾渾噩噩,喪失理智。
我在發現你們進入緣刻村后,怕我會傷害到你們,就下到歸泉井中,準備進行最后這一步,終結這一切。”
“這樣么。”
李昂點了點頭,平靜說道:“我想知道,藤村修平,在這起事件中扮演的角色。
觀看緣刻慶典,是絕大多數村民與游客都要參加的,那么他為什么沒和你們母子待在一起呢?”
“因為他是能面師。”
小笠原將之解釋道:“藤村一家一直是村子里制作能面的家族。
我們負責利用特殊木材,也就是用歸泉井井水澆灌的樹木,雕刻能面。
這樣的面具,本身會沾染歸泉之水的異常,
當它被佩戴在能劇表演者臉上時,能夠配合表演者的舞蹈歌聲,進一步放大歸泉酒的致幻能力,讓所有人沉浸其中。
那一天,有位演員的能面有輕微破損,所以他去了后臺進行暫時維護。”
“這一點上,我相信你,”
李昂點頭道:“不過我覺得,這并不是全部的真相。”
“嗯?”
小笠原將之聞言一愣,“你說什么”
“就像你剛才說過的那樣,只有兩個存在強烈的、無法分割情感羈絆的人,才能正確地觸發因緣祭,完成對黃泉之國的封印。”
李昂說道:“你又為什么能夠保證,自己沉入深淵后,能完成封印呢?”
“因為她還活著。”
小笠原將之沉默片刻,指了指懸在懸崖邊沿的那個金屬方箱,“由于儀軌出現偏差,我的母親一直處在非生非死、對外界沒有任何感知的狀態。
在過去的幾年里,我既想要終結這一切,卻又舍不得她,以及歸泉井旁邊的父親。
一直拖延到了現在。
如果以我作為祭品,那么就可以重新激活因緣祭”
“等等。”
王叢珊抬手說道:“因緣祭需要兩個存在強烈、無法分割的情感羈絆的人,對吧?
這種某種意義上殘忍邪惡的儀軌,每四年就會殺死兩個人,
對于一個偏遠封閉的村莊而言,人力消耗未免太大,而且很難保證每四年都能湊夠。
正因如此,平塚家族才要大張旗鼓地舉辦緣刻慶典,對外宣傳,邀請游客,甚至請你的老師,那位同樣知名的民俗學者來宅邸當中。
那些外來的游客,同樣也是因緣祭的候選者,沒錯吧?
因為緣山的奇特神話,每年都會有不少了無生趣、心存死志者,上到緣山,從此失蹤不見,
就算偶爾失蹤了,也不會引起太大懷疑。”
見小笠原將之點頭承認,王叢珊繼續說道:“那么藤村真澄與藤村涼介的因緣祭,就不應該失敗。
按照你的說法,舉行因緣祭的并不強制要求存在血緣關系,兄妹,戀人,乃至朋友關系都可以有效,
藤村真澄與藤村涼介是母子,而且藤村真澄還將涼介當做是你。
怎么會失敗?”
小笠原的話語突然卡殼,默默站在原地。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告訴我們的所有內容,大部分是正確的,但在關鍵問題上,你撒了謊。
并且這種謊言,不是為了維護自己,而是維護另一個人。”
王叢珊淡淡說道:“因緣祭失敗的真正原因,在于藤村真澄,對么?
她明確知道被帶走的是領養的涼介,并不是你。
就算是在歸泉酒效果消逝,記憶上涌之后,也沒有感到太過強烈的痛苦與悔恨。
甚至,往更加陰暗狹隘的方向猜測,這一切來源于她的策劃,也未嘗沒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