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有去過礦區。”句芒說道。
唐閑并不意外,幾個秩序之子從小接受的教育其實和黎小虞有些相似。他們更喜歡的,都是高度現代化的城市型環境。
“只有羲和去過幾次,在實驗體們無法抓到一些高等級萬獸的時候,他會親自去捕捉,而且也是我和羲和最早解決了燃燒天賦的問題。如果他沒死就好了。雖然技術我已經掌握了,但他在的話,會更輕松些。”
一個是研究植物與人腦,一個是研究人體基因層面的進化。羲和和句芒雖然性格完全不同,但出于對突破技術的執著,句芒很希望羲和能夠活著。
她這么一想,忽然說到:
“你其實也不算輸。”
“什么意思?”唐閑沒聽明白。
句芒認真的說道:
“想想看,這次與我們幾個秩序之子對決,算是你與秩序勢力第一次真正交手吧?”
“是的。”
“結果雖然看起來是你輸給了使徒,但使徒的存在本就是一個連我們都不知道的秘密。
而七個秩序之子,如今還服務于秩序陣營的,便只剩下了康斯坦丁一個。
審判騎士的風波固然會被壓下來,但人們內心,已經埋下了一顆種子。我雖然不怎么關心金字塔里的事情,但我知道那個叫宋缺的人,羲和盯上他的時候,曾經與我聊過。
我也就間接知道了一些關于宋缺的事情。你的潛意識里,接近宋缺本就是有所圖謀的吧?”
句芒看著唐閑。唐閑沒有否認。
在記憶沒有恢復的時候,在那場舞會上,唐閑就有過這種感覺,下意識的想要親近宋缺。
現在想來,一切不過是自己在記憶沒有消失前留下的自我暗示。
但他更正了一下說法:
“有所圖謀與真心實意不沖突。”
“你說不沖突就不沖突吧。總之宋缺是一枚很不錯的棋子,你應該也有所栽培,他在金字塔世界威望極大,由他來講出審判騎士的邪惡秘密,雖然依舊離譜,但很多人還是會懷疑。
而懷疑,是人類進步的動力之一,只要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誰也不知道之后會發生什么。
你自己也說了,不要小看人類本身,他們明悟過來的時候,會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力量。”
句芒頓了頓,說道:
“這場對決,除了你沒有在武力上戰勝對手,其他方面可算是勝果豐厚。”
唐閑心說這樣來解析戰斗的話,自己好像是占了不少便宜。
他不同意這種說法,但也懶得反駁。
二人的對話又戛然而止,兩個人也不尷尬。句芒吃著東西,目光望向遠處。
唐閑的鼻息里,四周的氣味越來越清晰,隨著飽食度的提高,他那如同雷達一般的嗅覺,又開始慢慢運作。
他仔細的感知著周圍的氣味,想要弄明白那只鹿去了何處。
觀察力向來很強的句芒說道:
“真奇怪,你吃東西之前和吃東西之后的生命氣息完全不同。這也是伊甸血脈的能力?”
唐閑想著句芒這種操控植物的人,大概能夠感受到一種名為生命氣息的抽象數值。
他點點頭,食髓知味是饕餮的能力,但能有這種能力,也得益于伊甸血脈。
“我現在不止想要解剖你的腦子,還想解剖你的身子。”句芒坦誠的說道。
唐閑沒好氣的白了一眼句芒,說道:
“太陽落山后如果那頭鹿還沒有回來,我們便動身前往百川市。”
“我對食物的吸收能力沒有你那么變態,我現在很虛弱,走不了太遠。你得背著我。”
句芒的語氣十分坦誠,也聽不出任何其他揩油的意思。
唐閑想了想,便點點頭說道:
“行。”
再一次的兩個人默契的沉默了。句芒做秩序之子的這些年,唐閑相信她一定還知道不少猛料,但來日方長,他現在更想知道白霜去了哪里。
從金字塔里瞬間出現,驚鴻一瞥的救走了自己與句芒后,唐閑滿心認為這頭鹿總該是要爆料點什么了。
但他現在越發沒底,看起來這頭白鹿真的就是心血來潮救個人,然后裝完比就跑?
他有些忐忑。白霜到底是如何知道自己有危險的?
就這么在一種淡淡的焦慮里,唐閑和句芒大半時間沉默,偶爾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一下。
直到唐閑認為那頭鹿大概是真的救完人就不管事兒了,準備動身往百川走去時——白霜出現了。
沒有任何預兆,悄無聲息的便出現在了唐閑的身前。
句芒驚嘆魂晶的構造讓生物有各種各樣的能力,如果世間有神,魂晶一定是神最杰出的創造。
而白鹿的能力最為驚奇,仿佛萬全不受空間束縛。
在將晚時分,總算是見到了這只神秘的白鹿,唐閑松了一口氣,整個人的思維也活絡起來。
“我還真擔心你不來了。”
累了,找了個清靜的地方,睡了會兒覺。白霜神情淡淡的。
“救完人之后,就丟下奄奄一息的我與她,跑去睡覺了?”
有她在,你死不了。白霜毫不在意。
句芒看著唐閑自言自語,沒想到這種交流竟然是直接語言交流。
她越發對唐閑的大腦感興趣。不自覺的懷念起解剖人腦時候的那種觸感。
唐閑沒有在意白霜的冷淡,畢竟自己可是被這位鹿大姐救了一命。
總算等到了白鹿出現,唐閑開門見山,說道:
“白前輩,你是怎么知道我有危險的?為何來救我們?”
關你何事。
這四個字讓唐閑回憶起了上次對話時的那種無力感。
他忽然想到,自己大概是白等了,畢竟等到了又如何呢?
這只白鹿在邏輯上十分無賴,她能用關你p事關我p事解決了世間的一切問題。
揉了揉太陽穴,唐閑發覺這是自己最頭疼的一天,兩個麻煩女性生物,外加金字塔里的鐵憨憨,讓自己充滿了挫敗感。
“我只是認為做一件事當有價值和意義。白前輩救了我,卻又不告訴我所以然,實在是有些……”
句芒也認為唐閑的話有道理,她不知道白霜說了什么,但從唐閑話里能推斷,這大概是一只做事不愛解釋的鹿。
不過救了人總該表明原因,總該有所叮囑。
唐閑和句芒的邏輯,白鹿只用了幾個字回答:
無聊,樂意。
“華夏有句老話,來都來了,總不能白來。”
“關于秩序者入侵人類世界,百川市的保留,白前輩,如果你知道什么,請一定告訴我,我想我們應該不是敵人,不然您也不會救我?以您這樣的性子,還能來救我,想來我對您來說是很重要的。”
是嗎?
“秩序者到底是什么?使徒又是怎么一回事?它對人類的作為是為了謀求進化,還是有著別的更為宏觀的計劃?”
嗯,大概吧。
其實從白鹿那句關你何事說出來的時候,唐閑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現在預感應驗,他從齒間吐出一股冷氣。
句芒的表情古怪,看唐閑問了那么多,她以為是有回答的,直到見到唐閑這幅“難搞哦”的表情露出來,她才恍然。
合著唐閑說了一大堆,這只鹿大概是一個問題也沒有回答?
等待了一會兒后,唐閑無奈的說道:
“我會用我自己的方式找到答案,我已經有了一個方向。一直以來我都被誤導了,以為金字塔的頂端藏著一些謎底,但如今看來,答案在礦區。
只是白前輩,您應該是有所求的,既然如此,還希望在某些關鍵時刻,能夠幫我一把。”
白霜的實力唐閑算是見識到了,這是真正的絕對防御。這樣的存在如果能拉攏作為盟友,等同于所有戰斗都可以從容的撤離。
原本如往日一般,視任何存在于無物的白鹿,這次看了一眼唐閑,不過沒有回答唐閑的問題。
它只是稍微走近了一些,像是嗅著某種氣味。
唐閑略有不解。
魚鮮最為鮮美的,不在此處,現在是盛秋,江流之中的鰣魚,正是最好吃的時候。
唐閑知道這種魚,在金字塔里可見不著。即便在古代,也因為過于鮮美的肉質,險些被吃到絕種。
鰣魚多刺一直是食客們的遺憾,但肉質絕佳,依舊是瑕不掩瑜,是江鮮里的最頂級的食材。
數百年沒有人類的世界,倒是可能會有一批鰣魚誕生。
只是那得在大江之中才有,距離此處極遠,就算是唐飛機也得飛上好幾個小時。
而且這個話題轉的好奇怪。
唐閑詫異的看著白霜。
白霜繼續說道:
若是做湯,便還需與茶一般,講究水質,新西蘭南島的普卡基湖,是冰川堰塞湖泊,水質清澈。又或者懷俄明州的珍妮湖,水質也一樣清澈透明。
“等等,白前輩你是餓了嗎?”
這里的魚雖然比不上我要的,但也是我多年前投放到溪流里的,本就是用來吃的。但肉質最鮮美的魚,用來一頓烤,實在是暴殄天物。
唐閑心說真不容易,這頭鹿能開口說這么多話。
想來是自己和句芒身上的烤魚氣味讓這只白鹿覺得浪費了食材?
他忽然來了精神:
“您要跟我聊這個,那我可不走了啊。不過你是一頭鹿……怎么會對吃的這般講究?”
唐閑并不意外鹿也吃魚。
事實上早在古代,就有動物研究者更正了一些消息,比如羊,比如鹿,等等這些大眾眼中的草食性動物——其實也是吃肉的。
在加拿大做研究的科學家們,曾經用安全網抓過一些鳥和蝙蝠,準備研究完后馬上放生,結果一群鹿出現,往安全網走去并且開始生吃活鳥。
連科學家們都被嚇到,鹿似乎不會放過任何不會掙扎的肉品,象是魚或是死掉的兔子,甚至其它鹿的尸體內臟。
唐閑覺得這頭白鹿想要吃魚很好理解,但不曾想這么講究。
卿九玉和白曼聲在萬獸界可謂兩個絕世佳人,但在認識自己之前,吃肉也沒什么講究。
所以唐閑很好奇,白鹿為何懂那么多。
要吃江下之鰣鮮,飲冰川之水。這就跟古人喝茶用晨時天光初啟的露水泡茶一樣講究。
白鹿的解釋又正常了:
與你何干?
唐閑不在意,說道:
“我會做不少魚的料理,但我缺少主料和調料,可惜了。不然我保證您能吃到這個世界最好的料理。”
班門弄斧。
唐閑驚了,原以為能夠吸引到這只白鹿,結果白鹿并沒有任何感覺。
白霜眼中的鄙夷并非掩飾,而是那種吃慣了頂級食材之人的對三流小廚師的不屑。
唐閑忽然想到,假如自己是這么一頭白鹿,有著無窮無盡的壽數,在這個世界也許已經游蕩了數百年乃至更久。
沒有網絡,沒有人聊天,沒有登對的磁性,鹿生只是守護著某個東西,以及漫無目的游蕩——
大概也會研究怎么吃東西?
如果自己面對的是一個有著數百年料理經驗的大師——那自己這點兒本事的確是班門弄斧。
也就是生在了一個所有人都認為料理不當重視的時代,真要放在古代,唐閑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那不如前輩你來做道菜?我給你打下手?”
這句話是下意識說出來的,唐閑說完之后,內心才忽然涌現出期待感。
白鹿第一次露出了些微猶豫的樣子。
唐閑太懂這個眼神了,整個人進入一種要素察覺狀態:
“掌握了人類關于吃的技術,將其研究到了頂端,但是沒有人分享,實在是很遺憾的吧?畢竟料理這種東西,它就是得有人覺得好吃,才會更有意義。”
唐閑是有感而發。
這一整個冒險的開端,便是源于自己喜歡分享美食。所以原本假裝是商品的冬染本該被拒之門外的,但唐閑還是讓冬染進來了。
唐閑當年在礦區新手村就喜歡跟老礦工們喋喋不休的講食物,但沒人在意。
所以這種感覺他實在是太懂。想來白霜也一樣,甚至更為過之。
果不其然,白鹿遲疑了幾秒后,沒再說出“哦”“我樂意”“與我何干與你何干”之類的話。而是很懷疑的說道:
“你真懂料理?”
“我起碼知道怎么樣的料理好吃。我是我們村最好的廚子。”
看著白鹿不自覺點點頭,唐閑心說穩了,這頭鹿果然是有弱點的!
只有句芒不解,這一人一鹿的話題轉變的太快了吧?怎么忽然就聊到了吃上面?
雖然方才,確實沒有吃飽來著。
唐閑也期待起來,除了找到了一個白鹿感興趣的話題,更主要的是,作為一個老饕,他也很想嘗嘗這位大師的手藝。
他忽然明白了白鹿這種能力的好處。
如果空間對它沒有任何束縛,也許今天可以去北極的冰川下挖幾尾雪魚,明天就能前往南美的巴西,吃幾顆巴西葡萄。
上一秒還在冰川堰塞湖里喝著世間最清澈的水,下一秒便來到了地球的另一端,于澳洲大陸上,吃幾串最為昂貴稀少的指橙。
這樣的一個存在,如果要炫技的話,必然能讓自己吃到最為極致的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