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句芒一大早就興奮的趕來了病房,想要用唐閑的身體再次做測試。
黎小虞也算認可,內心將其當做是一種抽血檢查。
這一次自然不像昨日那么魯莽,有黎小虞和喬珊珊在,句芒只能用消毒過的極為鋒利的手術刀在唐閑的手掌上劃了一道口子。
這一次句芒明顯感覺得到,唐閑的皮膚比起昨日要堅韌了不少,她費了些力氣才將那道口子劃開。
與句芒料想的一致,愈合速度的確比昨日快了數倍。
句芒的臉上浮現出花癡狀:
“是這樣了,果然是這樣!”
黎小虞看句芒神色,大概知道這是發生了某種好事情,但還是忍不住擔憂道:
“是怎么樣?”
“原理說不清楚,但可以先假定為燃燒天賦是一種超負荷訓練后的狀態,假設十天賦者是一個多年不運動的胖子,在陡然間經歷了高負荷運動后,身體必然會處于一種無法運動的狀態。比方說第一次俯臥撐的人,如果運動量過大,接連幾天腹肌都會因為酸痛無法發力。
但如果他之后一直有條理的去鍛煉,身體就會慢慢適應這種狀態,以前一次就不行了,漸漸的就會越來越強,索然無味。燃燒天賦的原理并非如此,只是現象上看,和接近。唐閑的身體,像是在逐漸適應這種透支性質的爆發。爆著爆著,就習慣了。”
黎小虞也是一個學霸,但對于這方面知識,她也只能句芒說什么,她就信什么。就是這臺詞怎么有點怪怪的。
句芒其實也不確定自己的假定是否是對的。不過燃燒天賦她也用過一次,那種力量爆炸般提升的感覺她是知道的。
這種狀態如果是一種常駐狀態,一種可以無限次使用的能力,即便是對學術癡迷勝過對力量癡迷的她,也有些嫉妒唐閑。
“如果沒有兒時的那些經歷,也許他才是那個最為契合秩序者的容器。”句芒說道。
黎小虞心里稍安,但又很疑惑:
“他現在的狀況,照理來說雖然不是最佳狀態,但也不至于昏迷著,這都已經兩天了……”
喬珊珊也很奇怪,唐閑的確應該醒來了,但就像是被什么東西給困住了一樣。
句芒說道:
“這就是無法解釋的狀況了,他面對的是獸神,也就是礦區最為偉大的生命。我們對于萬獸的研究其實一直在很初期的階段。習性,能力,外形,這些都只是表皮的研究。沒有探尋到魂晶層面。礦區生物的能力如何得來?魂晶在生命構造里是一種怎樣的載體形式?這些我們都一無所知。他現在沒有醒來,也許與他的身體狀態無關,而是跟他經歷的戰斗有關。”
喬珊珊倒是同意這個說法,當初的唐索野也是這樣,在醫學邏輯下早該醒來,卻一直沒有蘇醒。
她忽然有些不安,那一次唐索野可是昏迷了許久,唐閑總不至于也昏迷這么久吧?
接下來的幾日,黎小虞將一些事情分給了宋缺和唐景來做。自己為了方便照料唐閑,也將辦公的地點移到了喬珊珊的診所病房里。
唐閑一直昏迷中。
他昏迷的消息也漸漸傳開。阿卡司宋缺白曼聲等等人也都很擔心唐閑。
在餓海設定好坐標的唐小九和元霧也因為遲遲等不到唐閑而返回了百川市。
因為唐閑陷入昏迷,很多事情就必須擱淺。
礦區的獸神傳承尋覓,以唐閑為核心,根據唐很肉在鎮海僧那里聽到的,能夠尋得獸神傳承的,只有唐閑一個人。
這些天里,句芒開了一句小玩笑,說道:如果唐閑不醒來,睡上個一個月,大概這個世界就沒救了。
這是一句實話,不過沒人給句芒好臉色。
句芒也不在意,這些天除了喬珊珊和黎小虞負責照顧唐閑,句芒也會過來做些檢查。
她確實很饞唐閑的身子,這次是真的全方位的饞。
但也有些奇怪,句芒想不規矩來著,可自己的行為還是很克制。
這是一個她自己都發覺些不對勁的地方。看著黎小虞每天守在唐閑身邊茶飯不思的樣子,句芒居然覺得有些難過。
來到百川市后,唐閑讓黎小虞對句芒多留意。但黎小虞對句芒,其實算是以朋友對待。除了宋缺這樣的半個圣人,真正愿意和句芒說話的,也就黎小虞。
黎小虞和句芒經常聊天,潛移默化之下,句芒發覺自己做事情會漸漸顧及起黎小虞的感受了。
句芒或許能夠理解人類產生各種感情的化學反應,但她卻無法理解這種感情本身。
只是在了解到了唐景的真相后,她開始覺得這樣的人如果是自己的家人,大概早些年的時候,自己不會感覺到那樣孤獨。
很多次前去找鐘秀秀的時候,看著忙前忙后的商路,她也有些自己都說不清楚的羨慕。
很淺,就像一碗湯里摻了幾滴眼淚。
現在也是一樣,她不理解自己為何會替黎小虞難過。
假如唐閑永遠都醒不過來的話,想到黎小虞會很痛苦,句芒也覺得有些煩悶。
盡管更該擔心的問題是,唐閑每多沉睡一天,整個人族的勝算就少了一分。
后面幾天,句芒越發的安靜了些。也在努力的想辦法讓唐閑早些醒來。
唐閑一直沒有醒。
身體的各項數值都已經恢復到了巔峰狀態,卻就是無法醒過來。
阿卡司和宋缺還有唐景,在接下來的這些天里,已經開始制定另外的一個計劃。
比如如何轉移人類,但林森和于小喆他們在海島上制作傳送站也出現了一些技術性難題。
屋漏偏逢連夜雨。
仿佛隨著唐閑的沉睡,所有事情也都開始遭遇各種不順。
唐景作為雙面間諜,也感覺到了一些可疑的地方。
因為罪奪之境發生的那場戰斗,雖然是在礦區世界的邊緣,但規模實在是太大。
整個靈薄獄崩碎,彌漫著的死霧也一并消散,這樣大的動靜,法官終究是有所察覺的。
那個它曾經不敢去的地方,如今已然沒有了讓它害怕的氣息。
法官自然會聯想著,是不是冥凰的傳承被人找到了?
如果存在某個人會找到,那個人也就只有唐閑,而這與唐景給法官的情報并不相同。
之后會引發怎么樣的變數,唐景也無法預測。
第十六日夜。
這一天的夜空很燦爛。
盡管所有人都在忙著制造武器,制造防御工事,但也有一些無法參與的老人們做著一些滿足人們娛樂生活的事情,算是苦中作樂。
金字塔內是沒有焰火的。因為六百米上的那道天花板上,無論綻放怎么樣的煙花,都顯得死氣沉沉的。
離開了金字塔后,一位原本負責火藥管控的老大爺,在這一天終于制造出了焰火。
這個曾經用來表達喜慶的東西,已經有數百年沒有在這個世界的夜空里綻放過。
這一天煙花徇爛,夜空在煙火的點綴下,讓無數情侶,親朋一并抬起了頭,看著天空中的煙火,恍惚間忘記了一天的苦痛與煩惱。
唐小九卿九玉唐飛機白曼聲,乃至白霜都為這片景色而驚嘆。
作為萬獸,他們從來沒有看過如此美麗的煙火。
鐘秀秀和商路也沒有忙著研究如何提高對象持久力這一偉大命題,而是搬著小凳子,來到陽臺上看著天空賞起了焰火。
宋缺和喬珊珊走在大街上,一個人不知道說什么,另一個人不知道該怎么說。
只是不久之后,二人都忽然一愣,也不知是誰忽然對著夜空大喊了一句新年快樂。于是人類是復讀機的本質再一次暴露。
不多時,街道上這些來自各個堡壘的人們,此前不管認識不認識,都互相道了一聲新年快樂。
或許數百年沒有出現過的傳統再一次出現,那些焰火還在空中不斷地綻放,讓人們回憶起了一些曾經在這片故土上的歷史。
在這個世界里,本不是新年的一天,每個人的心情都隨著焰火一樣綻放。
句芒和唐景坐在實驗室的臺階上。
“真好看,可惜這樣美好的世界,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句芒說道。
唐景沒有說話,他只是很羨慕這些還不知道真相的人們,他們大概以為,只要離開了金字塔,只要有百川市在,一切盛景終究會還原。
句芒又說道:
“在神國里,會有這么美的畫面嗎?”
“不會,那個地方的確是根據內心所渴求而變化,但也沒辦法創造出我們自己都不曾見到的徇爛。”
“唐景,如果這個世界真的就剩下幾十天了,那我想有個名字。”
“名字?”
“我不想叫句芒了。”
唐景有些詫異的看著句芒。
句芒側著臉看著夜空,雙目里帶著些許向往,從唐景的角度看過去,那墨綠色頭發下的臉,竟然有幾分天真爛漫的意味。
這是不屬于句芒的氣質。
但人又不是機器,哪里會一成不變。
“唐閑會醒來的。我為那天說話那句玩笑道歉,他那樣的蟑螂命,一定會醒來的,他起名字怪難聽的,我才不要叫唐虎牙。你給我一個名字吧。”句芒轉過了頭,睜大眼睛看著唐景。
唐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句芒,他下意識的點點頭。
但這個名字一時間還真不好想,好在夜晚漫長,兩個前秩序之子還可以秉燭夜談。
今夜的黎小虞依舊很忙。唐閑的昏迷讓很多事情開始擱置,但百川市的問題卻越來越多。從早到晚,她要做的事情都不少,一直忙到現在也還沒有休息。
黎小虞打來了一盆熱水,將毛巾浸濕后又輕輕擰干,然后輕輕的擦拭著唐閑的額頭和臉頰。這件事她前幾天也做,說起來她自己都覺得好笑,原本想過唐閑對自己做任何事情,都可以很輕易的接受,可真為唐閑做些什么的時候,還是會面紅耳赤。
也就是這些天照料唐閑久了,漸漸習慣了。
如今是晚上九點。診所外便是商業街,在煙火的影響下,今夜的百川市大概會將這一日定義為新年之始。
黎小虞想了想,這樣的苦中作樂或許對于百川市的人們來說,也是極有必要的一環。明天可以正式的讓百川市的人們好好休息休息。
倒不是放棄了什么,只是眼前這個男人如果不醒過來,好像之后的一切也都沒有意義。
黎小虞已經連著有幾天沒有好好入睡,實在困得不行,便趴在唐閑床邊小憩一會兒,想著如果自己醒來的時候,唐閑也醒來,該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診所外邊很熱鬧。
這樣的熱鬧不知道會持續多久。原本安安靜靜的時候,黎小虞很難入睡,反而今天格外的鬧熱,她枕著人們歡慶的聲音,竟然有了睡意。
她依舊是趴在唐閑的床邊,沒多久便睡了過去。
黎小虞做了一個夢。
夢里世界就要毀滅了,百川市被秩序者的審判大軍摧殘殆盡。
她背著唐閑到處走,整個世界的人都在央求她,將唐閑交出去,但她不肯。
她不想要在唐閑和這個世界里做選擇,因為唐閑在做的,就是兩全法。
但如果有一天,這個世界和唐閑,她只能選一個的話,她會選擇唐閑,毫不猶豫。
這個夢很短,因為在夢到一半的時候,在橫眉冷對世人的時候,她忽然醒了過來。
有一雙手撫摸著自己的臉,以至于從不怎么深的夢境里忽然驚醒,
絢麗的煙火與燦爛的夜色,在黎小虞的位置,能夠隱約的從窗戶里窺見,但這些她都顧不上。
因為唐閑忽然醒了。
唐閑的雙眼看著黎小虞,黎小虞也望著唐閑。
就像許久之前,他出現的時候,這個世界變得怎么樣都無關緊要。
唐閑原以為還會在那段意識里困很久,可這些天,他就像是感應到了什么,有一種東西在拉扯著他的思緒。
有些突兀的,他從夜里醒來,然后睜開眼便看到了最想要見到的人。聽著窗外那些人幸福的聲音,唐閑的心情忽然就不那么煩亂了。
“你餓不餓?”黎小虞憋了一會兒,就想出了這么一句。
唐閑搖了搖頭,思緒很快的回到了自己被冥凰的領域吸食,險些死去前的景象,他沉默了幾秒后,說道:
“黎小虞,我有話對你說。”
“啊?”
黎小虞的心跳莫名的變快,因為唐閑的眼神前所未有的認真。
“我一直覺得,也許只有相處了很長時間,才會像我父母那樣,將自己未來余生,都綁在另一個人身上,我無法理解那樣的感情。也許秀秀也無法理解,但她還是和商路走在了一起。或許有些事情,本就不需要去理解,我一直追求理智,但人生豈能事事算盡?也許有時候,我應該聽從我內心的情緒。”
“你……你想說什么?我……我我給你倒杯水。”黎小虞忽然慌了起來。
“我算算日子,我們認識了也有七年了,人生沒有幾個七年,我走的路也很危險,我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個七年可以讓你等我。”
唐閑溫柔的笑了笑,說道:
“山水的距離你我已經趟過去了,階層的也已經消除,但即便將來會有生死隔斷,我也想那個同生共死的人是你。”
水杯落地,黎小虞呆在原地,眼淚無聲的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