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做了一段很長的夢,格外真實,但是柳雨梨醒來之后總是記不清夢里發生了什么。她只記得,自己又悄無聲息地死掉了,沒有人在意。
她記得蘇陌曾經給她講過兩個關于夢的故事,從前莊子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個蝴蝶,在天地間自由地飛翔,他感覺非常真實,非常快樂,以至于醒來之后,他已經有些分不清,是自己在夢中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在夢中變成了自己。
她記得蘇陌講這個故事的起因,是自己看了梁山伯與祝英臺的動畫片,看到最后,梁山伯與祝英臺都死了,變成了蝴蝶,就哭的稀里嘩啦。沒辦法,蘇陌只好安慰她說變成蝴蝶多好,莊子還巴不得變成蝴蝶自由自在地飛翔呢!
然后柳雨梨就不哭了,她覺得蘇陌說得很有道理,她也想變成蝴蝶,于是蘇陌就給她買了一對蝴蝶發卡,她到現在還留著,只是發卡上的鐵片有了銹跡。
蘇陌說的第二個故事更有趣一點,說是古代有個窮書生,路過一家客棧的時候和一個道士聊天,不久他有些累了,就讓店家煮飯,自己接過道士的枕頭在客棧睡了一覺。醒來后他離開客棧進京考試,結果高中狀元,還娶了漂亮的妻子,從此步步高升,最后當了宰相,兒孫滿堂一生幸福,最后無疾而終。
但是他死了之后,一伸懶腰醒了,發現這一切只是一場夢,他只是在客棧里睡了一小會兒。頭下枕著道士的枕頭,甚至店家的米飯還沒煮熟。
相比較起來,柳雨梨更喜歡第二個故事,因為第二個故事很美好。她常常想自己現在是不是也在夢里,等著這一輩子過去了,自己也從床上伸了個懶腰。
人家總說夢是反著的,所以現實里的她一定很聰明又健康。
現實里爸爸媽媽更喜歡她,不喜歡弟弟。不過她是姐姐,一定不會讓爸爸媽媽偏心的。現實里小陌弟弟才是笨蛋,不過自己一定不會嫌棄他的,他什么不會就教他什么。現實里關羽沒有死,他和諸葛亮打敗曹操和孫權了,林黛玉和賈寶玉成了親,世界上所有人都和睦美滿,男生女生只要牽了手,就能一起白頭到老……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就好了。
柳雨梨知道自己是個沒用的人,她不像別家小孩那樣能跑能跳,從小就是病秧子,總是麻煩爸爸媽媽。而且她腦子也笨,整天昏昏沉沉的,明明拼命學習了,可無論怎么補課成績也上不去。
小時候蘇陌曾經信心滿滿地教她學習,可是沒幾天就徹底放棄了,非常直言不諱地說她的確是個笨蛋。
旁人都是這么認為的,爸爸媽媽應該也是這么想的,所以給她生了弟弟。小時候她非常不喜歡這個弟弟,因為自從弟弟出生之后,她就不能和媽媽一起睡了,那是弟弟的地方了。
弟弟小時候很討厭,總是揪她頭發,沒輕沒重地打她,可疼了。但無論是爸爸媽媽還是奶奶都不阻止,只是看著弟弟打她,然后笑,說弟弟好可愛。
她不知道他們為什么要笑,明明那么疼。
明明那么疼,他們卻還在笑。
她要是不讓弟弟打,弟弟就會哭,全家都不高興。弟弟要是打她,所有人都會開心,他們都喜歡看弟弟笑。
小時候奶奶幫弟弟剝蝦,剝了滿滿一碗的蝦仁,她看著眼饞,就想要拿一個,可手剛伸過去就被奶奶打掉了。
奶奶說,醫生說她不能吃這些。可是醫生明明說她能吃的,她以為奶奶不知道,就跟她說。可是奶奶還是不讓她吃,因為這是給弟弟的,不是給她的。
于是她懵懵懂懂地明白了,弟弟的東西她是不能碰的。真討厭,明明小陌弟弟送給自己零食都被弟弟吃了,明明自己才買的玩具也被弟弟拿走了。明明媽媽的抱抱也被弟弟占據了。
雖然年紀小,但她也隱約地感覺到,大家好像都喜歡弟弟,不喜歡她。
但這也只是她的幼小腦海里一個模糊的概念,并沒有一個明確的認知。直到有一天,她不想再跟弟弟一起玩了。
她一直不喜歡和弟弟玩,因為弟弟總是演奧特曼,讓她當怪獸,然后弟弟就對自己拳打腳踢,這似乎是天經地義。因為奧特曼就是要打怪獸的,怪獸只能被奧特曼打死。
有一天她又被弟弟打疼了,她哭著跟奶奶說,自己不想再跟弟弟玩了,她想和小陌弟弟去玩過家家。小陌弟弟從來不打她,還會給她好吃的,讓她演新娘子,她可喜歡跟小陌弟弟親親了。
可是奶奶不同意,因為弟弟一個人不能玩奧特曼打怪獸。而且附近小孩子就小陌弟弟一家,小陌弟弟和荷華從不帶弟弟玩,就算帶弟弟玩也很快把他打哭。所以,她要是不陪弟弟玩,就是任性的孩子。
柳雨梨不知道為什么弟弟想玩自己就一定要陪他,為什么自己的意愿就不重要,為什么弟弟就不是任性?她哭著奶奶他們是不是重男輕女,雖然她尚且不能明白重男輕女的涵義,甚至這個詞也只是從小陌弟弟那里聽來的。
奶奶聽了之后很生氣:“怎么叫重男輕女呢,家里除了尚文就你最重要啊!”
爸爸也很生氣,爸爸很嚴肅地跟她說:“我們沒有重男輕女,你看,你們吃一樣的飯,喝一樣的水,給你們買的衣服也都是一樣貴的,想要玩具也沒有說只給你弟弟買不給你買,我們家很平等的!”
她總感覺哪里不對,可是看著爸爸那認真的表情,她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對。心里便認同了爸爸的話,他們沒有重男輕女,他們對她和弟弟一樣好……但是,他們應該更喜歡弟弟的吧。就像自己更喜歡小陌弟弟。
她用自己的小腦袋分析過原因,最終歸結為自己體質太差,總是生病。而且腦袋笨,她要是有小陌弟弟一半聰明,奶奶和爸爸媽媽一定會更喜歡她的。嗯,但這是可以理解的!
柳雨梨以后一直是這么想的,甚至小陌弟弟說他們家重男輕女的時候,她還會認真反駁他,爸爸媽媽沒有重男輕女,他們對她和弟弟一樣好。
“他們只是在假裝自己沒有重男輕女,你個笨蛋!”
小陌弟弟一開始總會罵她幾句笨蛋,但是久而久之也不罵了,也不怎么在她面前說重男輕女的事。柳雨梨以為他是被自己說服了,而一想到小陌弟弟這樣的神童也有說不過自己的時候,她心里總會忍不住有些小得意。
可是,再笨蛋的人也會長大,也會不那么笨蛋。也會發現,這個世界,好像并不是自己想象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