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有亂世的玩法,盛世有盛世的規矩。
倘若穿越到亂世,面對著必死的結局,最好的選擇就是直接掀了桌子,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剩下什么權謀宮斗之類的玩意兒,那就是催命的。
至于像楊少峰這種穿越到盛世的,仗著身份背景夠強夠硬所以囂張跋扈一些是沒問題的,在大明之外地的方肆意妄為也是沒問題的,反正大明律從來就不會保護大明之外的蠻夷。
但是像修改大明律,尤其是涉及到路引和專利注冊管理之類的事情,那就必須得一步步的來。
比如專利的侵犯應該適用哪一條法律?
盜搶的罪名在大明律里面并不算輕,嚴重的已經夠得上流放甚至于死刑,可是侵犯專利這種事兒基本上都是商業行為,離盜搶的罪名還差得很遠。
如果再往深了想一想,萬一有些人感覺自己頭鐵,侵犯了某些不能碰觸的東西呢?
就像八大蝗商一樣,向建奴走私物資的罪名可以判成走私,也能判成謀反、謀叛,像這種情況又該怎么判?判決是否公平?有沒有人為放水的可能性存在?怎么杜絕這種可能?
修改大明律不是像玩電腦游戲一樣可以隨時存檔重來,一個不慎,就可能造成無法承受的后果。
所以,哪怕是強橫如朱老四這樣兒的,也一樣要拉著六部堂官、三司首腦等一眾大佬們共同商議,而且議了一回又一回,從永樂十三年開始折騰,直到永樂二十年都要過完了才算是剛剛出現一絲曙光。
拿著手中定稿版本的《專利法》還有《大明律》里面其他一些單獨摘出來修改后的部分,朱老四也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七年的時間,就總結出來這么些東西,也不知道能用多久。”
神色同樣疲憊不堪的一眾大佬們都沒有說話。
宗人府,東宮,詹事府,內閣,六部,大理寺,太仆寺,鴻臚寺,都察院,通政司,翰林院,國子監,六科,中書科,行人司,僧錄司,道錄司,教坊司,王府長史司,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轉運鹽使司,鹽課提舉司,市舶提舉司,五軍都督府,十幾個衙門,一百多個大大小小的官員,從朝堂到地方,前前后后折騰了七年才算是最終定稿的改版《大明律》和原本的大明律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
原本的《大明律》共分30卷,篇目有名例一卷,包括五刑(笞、杖、徒、流、死)、十惡(謀反、謀大逆、謀叛、惡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義、內亂)、八議(議親、議故、議功、議賢、議能、議勤、議貴、議賓),以及吏律二卷、戶律七卷、禮律二卷、兵律五卷、刑律十一卷、工律二卷。
而修改后的大明律,革除了奸黨這一條,吏律、戶律、禮律、兵律、刑律、工律皆有所增刪,其中戶律之中單獨將關于商業相關的事情單獨摘出來組成了商律,又將專利法歸入到了商律里面,兵律更是大改特改,凡事涉軍府、衛所等將士之事,皆用兵律而不用戶律。
比如犯奸這一條,原本的大明律規定是凡和奸、杖八十。有夫、杖九十。刁奸、杖一百。強行犯奸者絞,如遇未成年者,仗一百、流三千里;奸婦從夫嫁賣。其夫愿留者聽;若嫁賣與奸夫者,奸夫、本夫、各杖八十。奸亐幼女十二歲以下者、雖和,同強論。
意思就是那些強行發生某關系的直接絞刊,而事涉十二歲以下幼女的更是沒有任何理由的視為強行發生某關系,直接判處絞刑。
而修改后的大明律,又將未成年的標準上限直接提高到了十四歲,而且規定凡是涉及到衛所士卒的,無論是普通百姓和衛所士卒之妻犯奸,或者是衛所士卒和普通百姓之妻有染,哪怕是雙方愿意,也一概按照強行發生關系的罪名處理,判絞刑。
這還僅僅是其中的一部分,其他地方的改動更是復雜到讓人頭疼。
無可奈何的嘆了一聲,楊士奇躬身道:“其他的倒也罷了,可是這商律,如今也只能先發到地方試行,后面還少不得要有改動。”
夏原吉的臉上也滿是糾結:“原本戶律之中的市廛原本倒也夠用,可是自打永樂十四年以后,就越發有些捉襟見肘,如今新增《銀行》一卷,市廛改為商律,好歹也能撐上幾年吧?”
被楊士奇和夏原吉這么一說,朱老四的臉色越發難看了起來:“咱們在這里辛辛苦苦的修律,最早折騰出來這許多事情的混子卻遠在即墨,可恨!”
剛剛過完年沒多長時間,朱老四就下旨把楊少峰調回京城,即墨的事情由永樂十三年的殿試榜眼陳循接手。
消息一傳出去,還沒等楊少峰和陳循做完交接,整個即墨的百姓就炸了——強攔著楊少峰留下是不可能的,無論如何也不能耽誤太爺的前程不是?
但是太爺在即墨的這幾年里,即墨的百姓又有哪個不念著他老人家的好兒?
咱即墨的百姓不能不講良心,既然現在太爺要高升,那咱們就把太爺的靴子留下,讓他穿著咱即墨百姓準備好的新靴子去上任,好讓他老人家平步青云。
還有,太爺不是喜歡吃咸鴨蛋和蝗蟲嗎,咱即墨特產就是這香糯流油的咸鴨蛋,還有去年抓的那些蝗蟲,都給太爺帶上一些,讓他老人家慢慢吃。
“要不然咱們從后門走吧?”
楊少峰瞧著屋子里面滿滿當當的靴子有些發愁——天可憐見,這屋子里現在就堆了足有百十雙靴子,這是打算讓自己這輩子都不用買靴子?
如果再加上那十幾筐的咸鴨蛋和好幾筐的油炸蝗蟲,這是打算讓自己吃到天荒地老?
幸好早早的安排了衙役和親兵們堵在門口,要不然這屋子里就不光是百十雙靴子那么簡單的事情了!
早知道就不該把硝石制冰的法子傳出去,更不該攛綴著那些傻蛋搞什么冰庫,以至于這些家伙現在從冰庫里拿出來了這么多的蝗蟲,就算自己天天吃,吃到明年也未必能吃得完!
坐在桌子另一邊的朱瞻基瞧著這些東西,同樣也是頗為頭疼:“怎么跑?你這邊有一大家子人,我那邊同樣有一大家子人,還有那些堵著門口的百姓,他們能讓你跑了?”
北宮鋆手里拿著一個咸鴨蛋,嘴角還掛著金黃色的蛋黃油脂:“咱家來即墨兩天,就被堵在這縣衙里兩天,硬是一步都沒能出去。你想從后門走,估計沒戲。”
陪同北宮鋆從京城跑來即墨宣旨的林羽也點了點頭:“殿下和公公說的沒錯,現在除了這里之外,幾個城門也都有百姓在盯著,就防著姐夫和殿下悄悄離開呢。”
朱瞻基又接著道:“說起來,這又是靴子,又是咸鴨蛋和蝗蟲,這官做到你這個份上,也真是夠可以的了。倒是前來接任的陳循,不知這時候又該做何感想?”
楊少峰斜了朱瞻基一眼,哼嘰著道:“你是看著百姓沒給你送這些東西,你心里不痛快吧?”
朱瞻基連忙否認道:“怎么可能!我堂堂的皇太孫,怎么可能在乎這么點兒東西!”
楊少峰用力扇了扇眼前的空氣,問道:“聞著了沒有?哪兒來的酸味兒?”
被楊少峰這么一嘲諷,朱瞻基的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了,氣急敗壞的指著楊少峰道:“隨便你怎么說,反正現在你走不了,百姓堵著官衙和城門,我看你怎么走!”
“腦袋疼,”楊少峰揉著額頭道:“怎么這好好的就跟做賊似的呢?”
朱瞻基忽然嘿嘿笑著道:“要不然就像你之前說的那樣兒,以非法聚眾集會的名義把他們都給抓起來,扔進大牢里關上兩天,等咱們走了再放出來。”
楊少峰直接瞪了朱瞻基一眼,嘲諷道:“你去抓啊,百十個錦衣衛,幾十個衙役,抓兩萬多的百姓?也不看看即墨的牢房才多大!”
朱瞻基道:“這不是你以前說過的么?如今怎么又不行了?”
楊少峰哼了一聲道:“此一時,彼一時也。走,這次咱們就正大光明的走,我還就不信了,他們還能堵著我不讓我走?”
朱瞻基頓時來了興致,先是吩咐狗子等人去做了準備,然后對楊少峰道:“走,現在就走!正好看看門外有多少百姓在堵你的門!”
楊少峰哼了一聲,到了院子里自顧自的騎上了踏雪,然后扭頭對朱瞻基道:“今天誰來堵門也不成,你媳婦和我媳婦他們現在估計都快到亭口了,咱們再拖下去,什么時候才能攆得上她們?”
說完之后,楊少峰又大聲的吩咐親兵將后院的角門打開,輕輕一磕馬腹,便徑直向著門外而去。
朱瞻基呵的笑了一聲,跟在楊少峰后面出了角門之后卻見楊少峰勒著韁繩停在那里。
楊少峰指著烏壓壓的人群,扭過頭來對朱瞻基道:“眼熟不?像不像那些撲街作者在抄前面寫過的劇情?”
“嗯?你在說什么?”
楊少峰深吸一口氣,答道:“像不像遼州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