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的連隊，努力想要變得如同一百多人。
在旁人看起來是一件非常滑稽可笑的事情。
但是蕭辰他們依舊堅持著。
過年的時候三個人并沒有跟六連一起吃年夜飯，三個人蹲在宿舍里吃了一頓方便面，就著榨菜，恍然之間居然有種當初來到連隊吃的第一頓面的味道。
“連長，大年初六，我就要走了。”
這足夠勉強地營造出來的節日氣氛里，不應該說這種離別的話。不過高城只是愣了一下，便吸溜吃進一口方便面，使勁嚼兩下咽下去，這才點點頭：
“嗯，你也確實該滾蛋了。老呆這里也沒什么必要，這七連還有我這個連長在，就算我不在了，還有咱們許代班長在，還輪不到你個學員兵頂大梁。”
“你說是不是，許三多？”
高城難得征詢許三多的意見，可是許三多只是抬頭看了看他倆，悶聲回答了一個“嗯”字，便開始繼續專心致志地跟桶里的泡面作斗爭。
“得，還是算了，到時候肯定我已經不在了。跟他在一起，怕不是得憋死我。”
高城并沒有心煩意亂。
蕭辰能來，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在這個他一向看好的家伙身上，他找到了一種情緒。這跟在許三多身上學到的淡然不同，這是一種任何時候都充滿了自信，將鋼七連的精神貫徹到始終的樂觀態度。
高城很想告訴蕭辰，從他身上，他看到了鋼七連的未來。
這一夜，三個人都沒有睡著。
三個人輪班站崗，雖然七連已經不需要崗哨，也沒有裝備。
高城跟兩個兵說了很多他的故事，在軍校的，在部隊的，在家的。這位將門虎子拋開了身份之后，以一種朋友的形式勾連著兩個兵的情緒。
……
當蕭辰清掃完連部最后一片積雪后，連部門口駛來一輛三菱越野車。
“來了。”
高城搓搓手，將掃雪的工具立在墻邊：“許代班長，把包拎下來。”
許三多有些不舍，不過依舊執行了命令。趁著這位上等兵上樓的時間，高城將蕭辰拉到了身邊，同時抬頭沖車里打了兩聲喇叭的司乘罵道：
“催什么催，牙長的一截路，這天氣路上連個鬼影子都看不到，用得著這么急？”
火車晚點的尿性誰不知道，尤其大雪天氣，不晚三五個小時都對不起這雪。高城真不明白團部為什么喜歡這么急吼吼地將七連的人送走。
喇叭啞火了，高城這才開始低聲跟蕭辰交代：
“到了軍校，好好學習。鋼七連雖然散了，但是702團還在，T裝甲師還在。你要學成歸來，我希望你能做的比我好。”
沒有老母親一樣的千叮嚀萬囑咐，趕在許三多將行李拿下來的時間，高城就交代完了一切。
看著蕭辰因為勞動有些凌亂的衣衫，高城拽了拽褶皺的衣角，又整了整領口，這才拍著蕭辰的后背：
“暑假你們一般都要外訓，就別想著回來了。回家了好好陪陪父母，咱們當兵的，對得起國家，對得起人民，就是對不起父母。也就你有這機會，提前探親。記得帶好啊。”
許三多拎著蕭辰的行李，卻不知道說什么。
對這個嘴笨到家的兵，高城還能有什么好說的：
“行了，把行李給他吧。”
蕭辰接過行李，還想說點什么。可是他被高城給攔住了：“不是指導員，你就別老給我做思想工作。趕緊滾蛋，從現在開始，我看見你心煩。”
蕭辰還想再看看，結果高城直接上腳了。
懾于被踢屁股的恐懼，蕭辰選擇邊往車前跑，邊回頭看著高城和許三多。
干冷的空氣為剛剛經歷過勞動的蕭辰進行了一次被動的整形，睫毛粘上細碎的雪末，晶瑩剔透，卻讓視線變得模糊。
“連長，許三多，記得給我寫信。我會回來的。”
“滾。”
高城從堆滿積雪的草坪上順手捏出一個雪球來，帶著幾分童心扔向蕭辰。看著蕭辰靈巧地躲過，雪球在地上砸出一個小雪堆來，高城跟個孩子似的咧嘴笑著。
蕭辰上車了。
越野車熄火這么長時間，司機是忍著凍等他跟高城作別的。
雖然他也不想這么早離開，但七連不是自私的七連。出了七連，身上穿著軍裝的，也是戰友。七連對戰友，向來都是相互體諒的。
看著那道身影上車，高城的笑容逐漸凝固，最終垮下臉來。
眉頭開始緊皺，在這一刻，他又回到了那個下雨的夜晚。當時他站在連部門口，整整站了一夜。可他送走的那些兵，卻再也沒有回來。
越野車發動了。
轟鳴聲中灼熱的尾氣將雪地都燒出一個洞來，高城知道，自己喜歡的這個兵要走了。
“你要記住你說的話，一定要回來。”
不知道為什么，他忽然就卸下了一直偽裝的堅強。他怕連續上演了三次的畫面，在蕭辰這里再度上演。
蕭辰的身體停了一下。
忽然吹起的寒風將地上的雪沫子刮起來，一點一點打在蕭辰臉上。那只已經踏上車的腳再度挪下來，蕭辰緩緩轉身，盯著有些看不真切長相的兩道身影，鄭重地立正，抬手敬禮。
高城忽然有笑了起來。
他抬起手，捏過雪球的手上雪水化開，隨著手掌邊緣向下匯聚，最終匯成一滴晶瑩的水珠，在高城近乎靜止的動作中悠然滴下，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狠狠砸在地上，隨后被冰冷的地面凝固成一片暗沉的冰。
“不拋棄，不放棄。”
“不拋棄，不放棄。”
兩個人隔空說出了同樣的話，高城的笑容卻更盛了。
許三多沒有說話，只是在心里，同樣默默念誦著這六個字。他知道，蕭辰一定會回來的，就在剛才，他做出了屬于七連人最鄭重的承諾。
車輛終于在寒風中呼嘯而去。
高城放下有些凝固的手，臉上的笑容并未消減：
“走吧，許代班長，今天的訓練科目，抗寒耐力訓練。目的，加強戰斗意志，提高嚴酷環境下的戰斗能力。要求，嚴肅認真，注意安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