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宋國的精英接班人給做了,是李縣長的真實想法。
法治社會市場競爭,肯定不能隨便肉體毀滅,那是不科學的,是不合理的,最終會傷害到自己的,因為社會的運轉邏輯不一樣。能夠無視這種社會內在邏輯以及契約的人或者組織,要么是社會規則的制定者,要么是一無所有的無產者。
有活力社會團體為什么也敢在創業初期玩互相肉體毀滅呢?因為他們大部分的成員,其實也是無產者。
流氓無產者……那也是無產者嘛。
但現在不一樣,李縣長是誰?大吳猛男啊。子橐蜚是誰?不義之國的國君啊。
雙方玩什么下限都是正確,都是合法的,因為在打仗。
你死我活的那種。
“首李,當真要行刺客之事?”
“這不廢話嘛,反正又沒有王法,我怕個屁啊。既沒有警察,又沒有法官,連檢察官都沒有,我又有何懼啊。我跟你說,以前我做工程的時候,我恨不得讓甲方全家暴斃。不暴斃也得逼他們全家吞糞,你知道老子當時有多燒心嗎?跟著我的兄弟,天天吃醬油炒飯,他娘的,我真是……”
一臉懵逼的大舅哥看著老板在那里叨逼叨逼個不停,然后一句話也沒聽懂。全程就聽懂了幾個字,比如“吞糞”比如“炒飯”。
這是啥經歷啊?
商無忌心中暗忖,自己老板姓李,以前不會真是哪個國家管刑名諸事的吧?這暴脾氣,的確是有酷吏的做派。
“宋國諸公子才能……大多平庸。”
“總有出挑的,能夠讓宋橐蜚喜歡的吧。那老廢物我就不信沒喜歡的兒子,老話說得好,小兒子,大孫子,他肯定是喜歡小兒子。”
“沒錯。”
“叫什么名字?”
“宋信。”
“送信?給誰?”
實際上子橐蜚喜歡的小兒子挺多,年齡差不多,自然是跟著老爹混口飯吃,青少年懵懵懂懂又喜歡出去浪,除了拼爹可以說沒有別的技能。
但子橐蜚很爽,因為兒子能拼爹,說明當爹的牛逼。
其中拼爹技能點滿的,就是小兒子子信,常年在小國之間裝逼。像戴國的那位戴季子,之所以在國內人憎鬼厭,但還是很受戴侯器重,除了他也是小兒子之外,更因為戴季子跪舔子信的水平相當高。
一起同過窗,一起嫖過娼,甚至戴季子還把自己的美妾獻給了公子信,等公子信爽的時候,他還幫著推腰……
小小年紀,知識沒見學到多少,姿勢倒是掌握了很多。
“首李,若論才能,宋信除交友甚廣之外,再無長處。”
“交友甚廣?確定?”
“宋信雖說年少,然則周游二十余國,曾西行秦關,北至燕山……”
“年少多金身份高,出手闊綽朋友多。這種人……真是該死啊。”
李縣長連連點頭,很是滿意地看著大舅哥,“殺了他。”
理由現在李解沒打算告訴大舅哥,跟他將情商智商這種問題是沒有意義的,這個時代的青少年,其實就是“成年男子”。當年老妖怪的極限抽丁一波流大法,就是征發十四歲以上帶把的一擁而上。
老妖怪當年玩脫的話,吳國……也沒有什么吳國了。
但在這個時代來說,老妖怪的玩法也沒什么,因為正常國家打國戰的時候,搞不好十二歲以上也要出來干活。
只是說大部分國家都做不到極限抽丁,因為沒那組織度,又或者君主的威望不夠。
勾陳這個老妖怪牛逼的地方就在于,他的威望相當恐怖,乃至有時候吳國還沒有人號召呢,楚國越國等等大國的國內,就有人響應號召。
這就是超級君主的個人威望,幾十年累積下來的名聲,關鍵時候,特別好用。
因為大家都相信他啊,勾陳要是現在號召吳國盟邦一起圍攻宋國,然后承諾打下宋國之后,每家盟邦按人頭計算,出多少兵給多少吳錦。
只要老妖怪敢承諾,列國國內的大夫將軍們就敢信。
這換成子橐蜚……去年還有十幾個國家湊熱鬧呢,今年就小貓兩三只。
國際信用破產到了極點,只有等下一代才能挽尊。
不過李縣長顯然不想給宋國的下一代機會,誰叫宋橐蜚得罪了他呢。
跟大舅哥商量了一下找什么樣的刺客之后,李縣長突然覺得,這年頭的刺客……太不專業了吧。
動不動就是殺豬賣魚的,要不就是給人放羊放牛的,還有給人燉湯的,就沒有那種看著逼格滿滿的。
“無忌啊,我對刺客的要求的確很低,不要求基努·里維斯那種,但你也不能總是介紹韋德·威爾遜這種的啊。這萬一看老子有錢,反過來想要殺老子呢?”
“首李,刺客而已啊。”
很是無語的商無忌雙手一攤,這年頭找刺客不就是找著誰是誰,給錢愿意干就行了嘛?誰他娘的還主動訓練自己的刺殺技術啊,刺殺技術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社會學技術。
學會了社會工程學,想殺誰不就是時間問題?
然而李縣長想法有點問題,畢竟做工頭做多了,思考模式有點粗暴。在李縣長看來,這殺手就應該拎著雙管噴子,然后沖到刺殺目標面前,屁話少說上去就擼,擼死刺殺目標之后,跑得掉就跑,跑不掉就投降。
雙方在具體操作上,有了一點點分歧,不過這不是什么大問題。李縣長尋思著,實在不行他自己連夜帶隊去商丘,只要做好了刺殺計劃,那是個事兒?
從第二次逼陽戰爭的戰場表現來看,李縣長斷定自己要跑跑起來,估計他跑出宋國國境,宋國都沒人追得上他。
專業性差距太大了。
哪怕是宋國的商丘“虎賁”,明明看著體型要比鱷人、勇夫要大,可力量、體力、爆發力,完全沒有任何優勢。
尤其是體力,直接被鱷人、勇夫完爆。
而鱷人、勇夫真正接受“專業”訓練,最長的也就是一年半。
這種差距,讓李縣長飄了,不得不飄,不飄太虛偽了。
“算了,行刺這種事情,你還是幫忙打聽情報吧。具體實施,我自己來解決。”
商無忌一看老板著態度,頓時知道這貨想干很飄的事情,連忙勸說,“首李,知而慎行,君子不立危墻之下。”
謹慎,這是作為屬下,對老板的常規勸說。尤其是當這個老板,動不動就飄的時候,那就更要時時刻刻提醒。
“我就那么一說,還不一定真要殺一兩個宋國公子玩玩呢。”
李縣長的話完全沒有說服力,這光景李解琢磨的,就是弄死那個叫宋信的,會不會子橐蜚直接心態爆炸當場暴斃?
嘿,這要是宋國遲遲沒有世子繼位,這他娘的要是宋國不亂,那就真是有鬼了。
反正現在吳國不太平,楚國也不太平,晉國齊國秦國都不太平,那就全都不要太平了。
亂起來才好搞事啊,要是能直接把宋國肢解,那就更棒了。
就現在的宋國,原本那些吞下去的地盤,差不多都可以把它打得吐出來。比如說極國這種小國,現在等于就是宋國的一個城邑,半獨立半自治狀態,自己的軍隊有是有,可又等于無,外交上全面被宋國包辦,講白了主權都不完整。
宋國健全的時候還好,現在成了個癆病鬼,這不給宋國來個“大腸花運動”,是不是太過心地善良了?
李縣長有錢有人有關系,已經屬于聞達于諸侯的“君子”,搞點事情雖然不至于說分分鐘,但也沒那么困難。
在普遍組織松散的列國中游走,李縣長就像是一顆癌細胞,只要沒第一時間干死他,他就能不斷擴散。
除非列國真能轉型成韋德·威爾遜,不過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縣長在這個時代是個變態,但這個時代的列國諸侯,其實也是變態。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李縣長這個變態,和列國諸侯格格不入。
他更變態一點。
“首李,知而慎行!”
大舅哥又一次勸說李解,眼下李解可不是什么孤家寡人,他不是只有美旦一個老婆可以啪啪啪,現在商小妹也懷有身孕,整個陰鄉商氏的發展,就看這一胎的成長完美度上。
可大前提,是李解活著。
固然商無忌也相信,這年頭想要搞死李解的難度系數非常之大,但萬一呢?
凡事就怕萬一。
“放心,我自‘白沙’出道以來,每每行事,看似險象環生,實則把握十足。我不是初入江湖的雛兒,沒那么嫩,看風頭這種事情,不是我跟無忌你吹,這么多年吧……”
忽然李縣長出神地發了一會兒呆,然后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我他娘的就沒一次看對的!操,所以做事情一定要無腦,莽就完事兒了,什么狗屁謀定而后動,老子想得再好,計劃趕不上變化。他娘的,正經鈔票我就沒收到幾回!”
咬牙切齒的李縣長整個人都不好了,站起來惡狠狠道:“我不管,我就是要搞死宋信。反正他不是送信的,他要是送信的,我他娘的還怕搞不死他。”
嘰里呱啦又是胡說了一通,整個人炸裂的一樣的李解,那種狂氣暴烈十足,卻直接感染了商無忌。
大舅哥倒也沒廢話,微微躬身:“首李能知己,已事成一半矣。”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能夠對自身的情況了解透徹,也是一種優點啊。
想起當工頭的那些歲月,李縣長只覺得李工頭的事業生涯,簡直就是摻和著無數心酸淚啊。
想得再好又怎么樣?想得再好碰上豬隊友豬對手……你絕望啊。
這年頭,豬隊友你可以打,豬對手你可以殺,和諧社會你敢?
所以李縣長自從被老婆美蠶娘撿回去之后,他就琢磨起來,我他娘的就是低配項少龍,管他那許多,外事不決問拳頭,內事不決找老婆,爽就完事兒了。
反著來,李工頭就變成了李村長,李村長就變成了李鄉長,李鄉長就變成了李縣長。
子曰:搏一搏,單車變摩托。
圣人教誨,多么深刻的道理啊。
內心正感慨著,卻見宋國的大忠臣終于駕到。
雙方還沒有正式碰頭,互相傳遞了友誼之后,李縣長才帶著人和戴舉對坐會談。
談得東西其實不多,戴舉自己就是“使相”,這“使相”有點名不副實,干得全是零活兒,倒是讓李解很同情這個帥哥。
“舉此行前來會見李子,是為談和。”
“那就談,宋國打算怎么講和?”
李解非常粗暴,看著戴舉直接問道。
大概是早就料到野人無禮,戴舉神色相當的淡定,也沒有說因為李解的態度就勃然大怒,反而坦然面對不卑不亢:“微山以南,泗水以東,凡宋國之疆土,李子可擇選一地。”
“這就是賠償?”
“正是。”
“微山以南,泗水以東。城邑四五座,鄉野數十家……選一個地方,這不符合我的風格。”
李縣長說話讓戴舉沒聽明白,詞匯和語法的差別極大。
而且為了遷就李解,戴舉此刻說的是吳地方言,很正的姑蘇口音。
一個濟、泗之地長大起來的貴族,居然能說一口標準的姑蘇腔,其實已經震撼到了李解。
反正他是學不來,他在姑蘇那里一開口就是土鱉味,要不是看他塊頭大脾氣更大,很多姑蘇大佬,是很想當場表示不屑甚至嘲諷兩句的。
好在李縣長為人瀟灑,當面一錘敲死三黑這個事情,影響力不小。
至于后來到了“東奄”,上去就是一刀,那都不算個事兒。
但透露出來的李解性格,就是野蠻、暴躁、瘋狂。這讓姑蘇城的文化人都是相當小心翼翼的。
大舅哥稍微翻譯了一下老板的意思,戴舉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李解說選一個地方,不是他想要的。
毫無疑問,宋國這是先壓一下價。
“不知李子以為,宋國當如何,方能雙方罷兵?”
“一城一邑……”
戴舉眼睛一亮。
“我不要。”
戴舉神情一緊。
“三鄉五野……”
戴舉很意外。
“我不缺。”
戴舉很無語。
忽然,李縣長伸出雙手,十指張開,又緩緩地捏緊,嘎啦嘎啦作響之時,李縣長的表情無比猙獰:“我全都要!”
作為宋國的“良心”,戴舉深吸一口氣,此行本來就是為了賣國,其實賣多少都無所謂,只要不賣核心地區,對戴舉而言,都不算什么。
但是他還是被李解的胃口震驚到了,這個野人還真是敢開這個口。
然而不等戴舉說完,李解更是直接道:“我還要戴季子的人頭!”
“戴國乃我盟邦,非我宋國奴仆!”
猛地挺直了上身,戴舉目光嚴肅,盯著李解,“此等之言,還望李子收回!”
“我要是不呢?”
李縣長冷笑一聲,“我看宋國很沒有誠意啊。”
這句話雖然戴舉還是沒太聽懂,但大概意思明白過來。
微微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戴舉突然覺得,眼前這個野蠻人,還真是有點不凡之處。
屏氣凝神片刻,戴舉直視著李解:“李子,舉此來會見,是以和為上。宋國尚有甲兵數十萬,非是小國弱邦,全無一戰之力。”
進退有據,不卑不亢,有禮有節,還真是風度超凡。
李縣長對這個家伙當真是高看了不少,尋思著要不要挖他過來當個部門主管,最起碼外交部讓他來管著,肯定沒問題啊。
不過這個想法也就是想想,子橐蜚不死,估計這家伙也不會死心。
忠臣嘛,是比較難搞的。
“除割地賠款之外,凡我大吳商隊,可在宋國自由行商。城邑鄉野,皆可去得!”
戴舉再度推翻了剛才對這個野蠻人的判斷,他以為這個野蠻人是超凡,他錯了,這個野蠻人不是超凡,他是超神。
自由行商?!你他媽做夢呢。周天子最牛逼時候都沒做到的事情,你就打了第二次逼陽戰爭,就敢提這樣的要求?
這年頭大規模行商,都是有特定地點的,除了便于交易之外,更重要的也是便于管理。
除此之外,就是制度性地防止有錢人把錢的力量釋放到各地。
再說了,兩國交戰,對方國家中的己方商人,往往就是充當間諜。而這些間諜,大部分都是生活在城市地區。
可即便就這么點活動范圍和資源,已經能夠搞到很多有效情報,這要是再擴散出去,這不是鬧么。
要求提了出來,李縣長也沒說讓戴舉直接答應,反而笑呵呵道:“戴子不必急于答復,談判嘛,談談停停很正常。不若宋國再行商議之后,再來相談。”
戴舉一愣,都不知道這野人在想什么,但是,他突然覺得,先行返回也是好的。
實在是戴舉有點怕,李解這個瘋子,萬一暴起傷人,直接把他給砍了,貌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別的國君可能不會干,但李解就說不準了。
“李子既是別有所求,吾便先行稟明君上,再來回復。”
“沒問題,你慢走,不著急。”
依然沒聽懂李解在說什么,但看在他笑呵呵的份上,就當他再說好話。
來得匆忙,走得從容,只是戴舉行至泗水之畔的時候,背脊上全是汗水。他真的有點怕李解,這種人,從沒見過,他不是戎狄那種野蠻,那種野蠻,是可以收拾的,是可以欺騙的。
但是李解的野蠻,目的性極強!
“首李,這談判……太過草草了吧。”
“甭管怎么談,只要宋國來了人,就行了。去,跟圍墻里的列國將軍們說,就說宋人沒有誠意,談判破裂了。”
“還愣著干什么啊,趕緊的,把他們心思搞起來,然后發兵,滅了薛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