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王城絳邑,曾經的公子小雀,已經成了第一代晉王,稱孤道寡余一人,他本人對此并沒有多大的感覺。
只是曾經公族的連續式微,又連續擴張,再連續式微,這種動蕩,以前身在低處,還不覺得如何。此時身居高位,甚至可以說是居高臨下,看到的風景,決然不同。
“大王,使者已過河陽。”
“成周當真容忍?”
“偃師諸大夫雖有抗議,但還是以禮相待,迎河陽使者入成周。”
“周室……已有計較啊。”
換了個身份,看待問題自然就是不同的。
尤其是晉國國內的權臣,如今是魏氏一家獨大,趙氏、韓氏等諸卿大夫雖有齟齬,但總體而言,削弱誰加強誰心中都很有數。
之前鄭國鄭城子的一番操作,也有不少人在觀望魏操的行為。
涇陽一戰,沮水兩岸的秦國城邑,盡數落入晉國之手,現在秦國只能依托中山、涇水來抵抗東方的侵略,效果非常的糟糕。
也正因為如此,魏操的聲勢極為好大,和鄭城子那個倒霉廢物完全不同。
權臣不分國家大小,魏操親臨戰場,就干掉了秦國三分之一的精華土地,咸陽城宛若孤島一樣,矗立在渭水之畔。
涇陽狐氏的跑路,并不具備代表性,因為涇陽狐氏很弱,比涇陽狐氏強大得多的秦國世族,都跑路到了武城、華山,甚至直接奔向彀山、函谷。
晉國動員的力量,可不僅僅只有老巢,自濁澤四周,以石門山為基準,大大小小的“沃土”之上,抽丁數量都是前所未有。
冬季抽丁,晉國以前不是沒有過,哪個霸主不曾像個嘍啰?
做嘍啰的時候,只能玩命。
此時,又到了玩命的時候,晉國的精英集團都很清楚地明白這一點。
晉國在河南的最大“沃土”,就是以曲沃、函谷關為核心的要塞,扼守東西,把控南北,不管是對付秦國、楚國、周國、鄭國,控制住這里,就掐死了曾經豐鎬之地和成周之間的聯系。
倘若要會盟跟楚國人掰腕子,誓師之后就能南下熊耳山。
商阪之地當初就是這么拿下的,只是現在,成了秦國人的東出通道。
有點換家的意思,但還不到那個地步。
魏操決定承認秦國在商阪的利益,同樣的,晉國也能夠退出涇水,把部隊后撤回高陵,豐鎬之地的爭奪,不急于一時。
之前的國際局勢,出現了非常糟糕的誤判,現在是時候修正了。
只是,魏操自己的心思如何,旁人并不知曉,但身為晉國的大王,晉王本人并不看好魏操的行為。
秦晉大戰之后,就要迅速罷兵,然后聯手對付漢國。
聽上去好像挺有道理,不能讓一家獨大,最后全部死光光。
可問題在于,秦國跟漢國并不接壤,秦軍東出要對付漢軍,首先要面臨的,就是他們要成為客軍,同時通過晉楚周鄭四國之地。
后勤怎么說?保養怎么說?征兵怎么說?誰指揮?誰先鋒誰大將誰迂回包抄?
長遠利益上來說,秦晉兩國的高層精英,是有共識的,也能認識到漢國現在的強勢有多么可怕。
漢國崛起的方式,比當年的晉國楚國吳國都要夸張,都是滅國數十然后膨脹,但漢國滅國的方式,和晉國楚國吳國,顯然有著本質的不同。
蔡國、衛國、宋國、息國、巢國、六國……單獨拿出來,都不算是末流。
再加上漢國挑戰地區霸主的時候,直接肢解了楚國,將楚國打成了西楚,龜縮在漢水以西地區,這就使得楚國要鼓起勇氣挑戰漢國,沒有足夠的甜頭,可能性不大。
從秦國的角度來看,楚國與其挑釁漢國,何不趁著秦國晉國跟漢國互毆的時候,直接偷了秦國的東出土地,六百里商於呢?
虐菜局,才能發育。
經驗漲不漲,現在還有個屁的意義。
甚至楚國現在都把目光盯在了巴國蜀國身上,這樣才能找補回來損失。
尤其是楚國的葉氏,更是直接南下,選擇在揚粵之地發育,母國腹心的亂局,根本不是他們能夠左右的了。
斗氏尚且被玩壞,他們葉氏憑什么裝逼?
倉促的聯盟,必定是失敗的。
這一點,晉王自己就很有感觸,晉國國內不是沒有人想要聯合各家來扳倒魏操,然后借用晉王的名義來合法化。
但屢次聯手,往往還沒有行動,就開始考慮事成之后該如何分贓。
親眼看到曾經的智者,居然會這么愚蠢,這給年輕的晉王,帶來了極大的震撼。
不足與謀的,從來不僅僅是豎子,還有老匹夫。
擺在絳城王宮之中的一副輿圖,原本漢國只是盤亙在淮水兩岸,然而現在,晉王默默地把漢水以東和吳國故地,全部組合在了一起。
再加上蔡國、陳國、宋國、衛國、魯國……
“以卵擊石啊。”
“大王。”
內豎提醒著晉王,這樣的話,藏在心里即可,說出來,徒增煩惱。
不過晉王卻是并不在意,指了指黃河東段的走向:“若是早早出兵,尚能挽回河南民心,至少,也能保住衛侯。”
此時的黃河下游,是東北西南走向,也是因為這個走向,黃河的河北,才被稱作河內。
河南,嚴格來說是河東。
如此廣大的一片地區,其城邑的密集程度,不比晉國差多少。
倘若民心不在漢國那里,晉國還是有搞頭的,但是現在,一場大災隨之而來的,卻是漢國的大賑災。
憑心而論,晉王自己都覺得漢人做事簡直就像是天道降臨。
他不是沒有經歷過大洪水,“吳晉會盟”,那場在淮水的大洪水,死了多少人,他是親眼目睹。
還看到了瘟疫、旱災、兵災,正因為親身經歷了這種黃泉現世,晉王才更加佩服漢軍的行徑。
“何謂王師?”
晉王負手而立,看著疆域面積徹底碾壓晉楚的漢國,“彼時漢國言‘威武之師’‘文明之師’,諸侯紛紛譏諷,如今看來,漢軍當‘文明’二字,可也。”
當年的公子小雀,如果在最危險的時候,就有漢軍來救,他相信如果真發生晉國漢國大戰,他也會記得這份恩德,退避三舍又何妨?別說三舍,三十舍,內心也是愿意的。
“魏公若有軍政奏疏,蓋章就是。”
“大王?”
“嗯?”
“嗨!”
阻撓魏操什么的,這種事情他是不會去做的,年輕的晉王別的不太懂,但他知道,自己現在只需要做個木偶即可,因為魏操必敗。
什么重整宗室什么復興公族,這等愁惱事情,此時此刻,已經沒有計較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