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的雨,總是淅淅瀝瀝,飄飄灑灑。
桃花山上自然有桃花,此時正值花季,滿山桃花盛放,絢爛如天邊晚霞。惜哉雨滴為春風所蕩,斜斜打落花瓣飄零,如胭脂滿鋪地。
行人手持竹杖,身披蓑衣,頭頂戴笠,腳踏芒鞋,腰配劍鞘。寬大的衣訣隨風飄蕩,踏在蜿蜒的小路上,走在迷蒙的煙雨中。
泥濘山道上,深深淺淺的腳印不知從身后多遠蔓延而來。雨水在腳印中積蓄,浮起嫣紅的花瓣流轉。
“喂!”
行人忽然停下了腳步,伸手握住劍柄。
雨絲如霧,十幾步外便是個白茫茫的模糊世界,難辨萬物。但若是仔細聽,卻能聽到“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逐漸靠近。
“什么人?”
背負竹簍的老漢邊叫邊沖破雨霧迎面跑出來,頂上斗笠被樹枝剮蹭掉落也無暇顧及。
他五短身材臉上皺紋叢生,但敦實健壯面色紅潤。此刻緊盯著行人,眉頭深聳,十分警惕。
“在下姚遠,行人而已。”
他見只是個普通農人,暗自松了口氣,握著劍柄的手也重新放開。
“你可不是我們莊子的人,來這里是做什么?”
老農卻沒那么和氣,語氣頗有些咄咄逼人。雖說山野鄉民對出現在附近的生人往往格外留心,可看他緊張的情態,似乎也未免留心得過了頭。
“與其關心我,還不如多關心關心你后面那東西。”
姚遠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桃花瓣,屈指一彈。混雜著雨水的花瓣擦過老農臉頰,向后面飛掠。
驚了一跳的老農一回頭,果然看到身后的雨幕里,有個模糊的人影正踟躕前行著。
“這鬼東西怎么跑這么快!”
老農慌慌張張地拔腿奔逃,沒幾步又掉過頭來,使勁拽姚遠的袖子。
“快跑啊!”
他似乎對那道身影有所了解,并且非常畏懼。但即便如此,也沒拋下姚遠獨自逃跑,稱得上是個熱心人。
可姚遠沒有動彈。
他的腳像是生了根,扎在泥地里,老農感覺自己好像在拽一株三人合抱的參天巨木。
那人影愈發近了,先前被雨霧遮掩的細節也因此鮮明顯露。
頭戴八分皮瓣盔,身穿魚鱗扎片甲。
只是這樣倒也沒什么,不過是尋常兵卒打扮。但那甲胄和頭盔成色感人,鐵件銹蝕的幾乎只剩渣子,好似有幾百年歷史的陳年古董。
而臉上覆蓋著造型猙獰的烏鴉面罩,同樣朽敗不堪。
甲胄破洞中露出的軀體像木乃伊,密密麻麻纏繞著陳舊發黃甚至發黑的布帶。天空中落下的雨水澆在他身上,不斷洗刷出渾濁的污水,在地上蔓延流淌。
滿地桃花瓣被污水浸染,于是也失了顏色,變成一種骯臟的東西。
纏著繃帶的手從披風下伸出,握著銹跡斑斑的長刀。
面朝姚遠,他發出一聲低沉如牛的吼聲,迎面沖來。
步伐姿態說不出的怪誕詭異,四肢動作也完全談不上協調。仿佛是頑童搭起積木高塔,勉強通過扭曲形狀保持平衡,歪歪扭扭立在那里,推一把就會碎成一地零件。
分明是僵尸一類的鬼怪。
“跑啊!”老農沒拽動姚遠,倒是把自己一屁股墩撂倒在泥地里。此刻面對僵尸迫近,似乎已經陷入絕望。
“稍、安、勿、躁。”
斗笠下傳來的聲音很平靜,好像面對的不過是和風細雨。
左手緊握皮鞘,拇指頂萼使劍出鞘。右手牢牢握住劍柄。兩腿岔開撐地,身體側向前傾。出鞘的半截劍刃上浮動起黯淡的灰綠色毫光,仿佛水中青荇飄搖。
雨勢似乎愈發密集了,姚遠略微頷首。水滴連成一線,順著斗笠不斷滴落下來。
能看清雨滴落在僵尸身上濺起水花時,他罵了句“晦氣”。
劍出鞘,那速度快的不可思議,常人大概只能看到劍鞘快速一開一合。半空中寒光一閃,僵尸的喉嚨便爆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割痕,幾乎要把脖子從中分成兩截。
雖說是鬼怪,可受了這樣的傷,自然也只能仆倒在泥水里。
四周再次恢復平靜,只聽得到沙沙雨聲,只是……
“咔咔咔咔咔……”
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碰撞,于一片寂靜無聲中,尤為突兀。
用劍鞘把僵尸臉上的烏鴉面具挑開,露出張焦枯發黑的面孔,眼球在眼眶里已干涸成絲絮。破敗的皮肉不能完全包裹,森森白骨處處不甘寂寞的裸露出來。
“咔咔咔咔咔……”
下頜不斷開合,腐爛的嘴巴里,兩排黑黃牙齒碰撞交擊。
“哎,別,別傷他……”
摔倒在地上的老農突然出聲提醒,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一劍打碎僵尸的顱骨,空洞的顱腔中似乎有橙色火光一閃而逝。一股暖流順著持劍的手臂涌進身體,瞬時驅散了陰雨天帶來的寒氣。
“呼~”
即便竭力忍耐,身體還是不由自主地戰栗,姚遠張嘴吐出一口灼熱的氣息,在半空中化作蒸汽裊裊上升。
“唉。”老農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衣褲上沾染的爛泥巴,言語間居然有些埋怨,“你這劍客,倒是好快的劍。”
說來雖然古怪,不過他似乎確不希望僵尸被殺死。看著那倒地的尸體,惋惜溢于言表。
“不過老漢也不是不講理,這事倒不能賴你。”他蹲下把歪倒的竹簍扶正,從里面翻找片刻,取出個紫紅色果子拋給姚遠。
“山上的無名野果子,解解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