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又是一個周末。
唐明耀逮著機會,私下去找羅媽,詢問一些羅文溪的相關情況。
他們兩個現在是地下聯盟,要一起打消羅文溪輟學的心思,他有問題要問,羅媽當然積極的配合。
“阿姨,接下來的問題可能有些冒昧,但是這些問題非常重要,無法忽視,所以我必須要問。如果冒犯了你,請你一定不要放在心上。”
“放心問吧,我這人心寬體胖,從不記仇。”
于是唐明耀問道:“阿姨,我想問的第一個問題是,在你心里,羅文溪是個什么樣的角色?她在你心里處于怎樣的地位?”
羅媽莫名其妙:“什么角色,不就是我女兒嗎?地位……當然是很高的了,你看我什么都幫她計劃好了,把她照顧得這么好,這世上還有比我更好的媽媽嗎?”
唐明耀道:“聽她說,你幫她開的那家飾品店,你投資了八萬多,現在這段時間一直在收回成本,收回之后,你還要以經營入股,收走這家店的一半利潤,剩下的才是她的?”
“是啊,有什么問題嗎?”
“阿姨,你打算把這些錢存著,等她長大成人,以后給她當嫁妝嗎?”
羅媽警惕起來:“小子,你不是在打這些嫁妝的主意吧?”
唐明耀哭笑不得,這都哪跟哪。
他說:“我犯得著打主意嗎?將來,還不都是我的。”
羅媽不悅道:“還不一定呢,誰知道以后是個什么情況。不把我哄好了,你連這個門都別想進!”
唐明耀求饒:“是是是,阿姨我錯了,咱們還是說回正題吧。你把應該屬于你女兒的東西,提前分割出來,是打算將來給她當嫁妝的?”
羅媽有點不耐煩:“是。我說你這個小子,問東問西,問了一堆莫名其妙的問題,你想做什么?”
唐明耀:“說句不該說的話,阿姨,我覺得你現在的做法有些問題。文溪有次跟我說,她覺得自己在家里是個多余的人,父母都在把她往外推。你們這種觀念,應該不是一天兩天了,現在她隨時都處于恐懼之中,總害怕被人拋棄。”
羅媽面現怒色道:“這死丫頭,一天把她喂飽了,就想些有的沒的,我們當父母的可從來沒虧待過她。死沒良心的,看我等會怎么收拾她!”
唐明耀感覺自己好心累。
羅媽明顯意識不到自己的問題,她覺得自己做得很好,盡到了一個母親的責任。聊天對象意識層面不到位,溝通起來特別麻煩。
但是現在話題好不容易進行到了一半,不可能半途而廢,他也只好壓下心里的不耐煩,努力溝通。
“阿姨你對自己兒子有這種想法嗎?會不會總想著有一天他會長大,會娶媳婦組成自己的家庭,從你身邊離開?你的兒子,終有一天也會成為外人?”
“兒子是養老送終的,這輩子我都是他媽,跟女兒能一樣嗎?”
“女兒嫁出去了,也還是你女兒啊,怎么不能養老送終?”
羅媽嘀咕道:“反正不一樣。”
唐明耀感覺這個問題說不清楚,于是不再糾纏,換了個問話方向:“羅文溪是你親生的嗎?”
羅媽嗖的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炸毛道:“怎么不是!我當年懷她那么辛苦,差點兒難產死了,生下來八斤多重,怎么不是我親生的!”
唐明耀安撫道:“阿姨,我們現在是在解決你女兒想輟學的問題,問這些只是想找到一些有用的線索,不是有意的,你不要生氣!坐,坐,坐……”
好一陣子,才把差點暴走的羅媽安撫住。
唐明耀心想都問到這里了,還有什么不能問的,不怕死接著問:“文溪小時候,有沒有被你們拋棄過?我記得當年計劃生育查得很嚴,你們家也兩個孩子,有了兒子,有沒有想過把女兒扔了?”
羅媽臉色有些不自然,吞吞吐吐道:“那不是沒辦法嗎?”
唐明耀:“嗯……”
嗯???
這個問題,他原本只是按程序問一下,畢竟之前已經問過羅文溪,姑娘自己都沒印象,誰知道還真問出了點東西來。
他面容整肅的問:“能具體說說是怎么回事嗎?”
“就是你說的啊,那時候家里窮,沒錢交罰款。沒辦法了,羅玉她媽就跟我商量,說要不就把閨女帶出去,反正將來長大也不是自己家的人,留著也沒用……”
“……把女兒送走,就說是走丟了或者夭折了,這樣家里只有一個孩子,就不用交罰款了……然后有一次,我們就把她帶到隔壁鄉上,扔在集市上了。她那會兒只有兩歲多吧,沒什么記憶。”
“……只是后來我不忍心,過了一天又去找,在集市上一戶人家里找到了,他們收留著呢。”
唐明耀:“……”
他已經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雖然知道那個年代,迫于生活,把孩子往外帶是普遍現象,他自己家的親戚,就有兩家都往外送過女兒,但這事真落到羅文溪頭上,他還是有些接受不能。
羅媽接著又說:“找到她那天,她哇哇大哭,抓著我的腿說,媽媽我不吃,不吃了,你不走……其實那些吃的,是我想到要把她丟掉,心里不忍,專門給她買的,她以為是自己吃了不該吃的,才被我丟掉的……”
“唉,那時候我就特別后悔,這是我親生的骨肉,我辛苦懷了十個月,帶到了兩歲多,我怎么能把她扔掉……”
說著她抹了抹眼淚,自己也覺得心酸。
“后來,我們沒有辦法,借遍親戚交了罰款,把兩個孩子寄養在爺爺奶奶家,自己出去打拼。過了幾年賺了些錢,回來以后,日子才好過起來……”
唐明耀眼角也有些濕潤。
看著眼前這個母親,他不知道說什么好。
殘忍嗎?肯定是殘忍的。
一個能狠心拋棄自己親生骨肉的母親,怎么不殘忍?
但是這些事,能全怪她嗎?
當年她做出這樣的選擇,心里的煎熬可想而知,而且一天之后她就后悔了,又把女兒找了回來。
是是非非,誰能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