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韜張了張嘴，半晌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他本能的想反對唐明耀的觀點，但是，聽到這個假設的瞬間，他有一種醍醐灌頂、被閃電擊中的感覺，或者瞬間從黑暗中被驚醒的感覺。
過了許久，他才遲疑地問道:“這……有可能嗎？我怎么覺得如此的荒誕離奇？”
唐明耀說:“我們很多時候，并不能認清自己的內心，甚至我們表面一直在努力做的事情，和真實的意愿完全相反。”
黃韜沉默了片刻說:“我要好好想一想。從小到大，我從來不會反對我爸，我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不著急，你可以慢慢想。”
又聊了一陣，黃韜站起來，略顯匆忙的走了。
唐明耀在位置上坐著，沒有發出太多感慨，而是復盤剛才的聊天過程。
前面的引導都是常規操作，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這次他就熟練了很多，中間沒有出現太大的失誤。
只有最后面的假設……
雖然有基于邏輯的推論，但同時也是源于直覺的判斷。
黃韜的情況，原本還有一種相近的可能，那就是他被他父親的高要求長期籠罩，時常被訓斥，久而久之對自己失去了信心，所以在重大考試時，會出現狀態波動。
這其實是概率更大的一種可能。
但是，當唐明耀問“你有考出好成績的實力嗎”時，黃韜給他的回答很篤定:“有！”
這說明黃韜對自己是有信心的，不像是個失去了信心之人的回答。
所以這種可能性被排除了。
最終呈現在唐明耀面前的，就是這個看起來有些荒誕的真相:一個表面上很聽話、努力達成父母要求的“乖孩子”，在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情況下，正在用一種特別隱秘的方式，去對抗父母。
如果不進行深入的探討，可能他一輩子也發現不了這個問題。
接下來，唐明耀又思考這種對抗對黃韜有什么好處。
任何生物都是趨利避害的，會出于生物本能保護自己。黃韜在父親的壓抑下，從未真實地表達過自己，他在這種壓抑中逐漸失去自我，這在心理學上，約等于死亡。
他的對抗，對人生前途有害，但對找回自我有好處，他的潛意識正在進行
自我拯救。
對于這種情況，唐明耀通過看書和直覺，腦子里已經有個初步的解決方案。
可惜黃韜不太能接受自己真實的一面，這得等他消化一陣，平復心情之后再次找上門，才能繼續試驗。
唐明耀相信，這個時間不會太久。
過了幾天，星期六。
學校組織的志愿填報指導活動，拉開了帷幕。
唐明耀本覺得現在舉辦這個活動稍微有點早，因為距離高考還有接近兩個月，但后來突然想到，今年高考還是先填志愿再上考場的舊模式，這樣算起來時間就不早了，甚至有點緊張。
畢竟做完指導，還要留給學生和家長一些思考的時間。
唐明耀提前準備好了演講稿，準備到時候上臺按照劇本演講一番，應付差事就行。
班主任王老師還提前檢查了他的演講稿，幫他做了點修改——其實也沒什么好修改的，一個數學老師跑來改他的稿子，很有點自不量力的嫌疑——于是當稿子還回來時，就只改了幾個句子的表達方式，主謂賓給換了位置那種。
唐明耀拿著默默讀了一下，沒有說什么。
當天上午，雙湖中學對外開放，高三的家長們應邀而來，準備參與到孩子填志愿的學習講座中。
還是去年那個禮堂，足夠大，能容納下全校師生。
唐明耀跟著班上的大部隊，來到禮堂門口時，發現了等在那里的羅文溪。
他不動聲色地脫離隊伍，走過去問:“你今天不上課？”
羅文溪笑著說:“我中考比你早，老師最近管得不那么嚴了，而且我是藝術生，有理由到處走的。”
唐明耀帶著她走進禮堂，說:“跟著我，一會你坐我旁邊，別走丟了。”
羅文溪乖巧的點頭:“好，我要看你演講。”
唐明耀找到自己班上的同學，在靠后的位置和羅文溪一起坐了下來。
旁邊就是班上的同學，大家看到他帶了個漂亮的陌生女孩，都有點好奇的偏頭看，不過卻沒人直接開口問什么。
過了一會兒，活動正式開始了。
學校的一個老師上臺主持，說了幾句開場白，然后歡迎今天到場的嘉賓。
當提到其中一個名字時，唐明耀不由咂舌的暗想:什么情況？不是學校的活動嗎？為啥會有政府官員到場？
想了片刻沒想明白，把這個問題拋到了腦后。
接來下就是校方領導的發言，有趣的是，校長今天講話非常精簡，平時能長篇大論一個小時的，今天五分鐘就講完了。
于是大會很快就轉入下一個流程——家長代表發言。
就見主持人走上講臺，抑揚頓挫的說道:“首先有請家長代表，省城副市長陽市長上臺講話！”
唐明耀:“……”
還以為什么情況呢，竟然有官員到場，原來只是家長。
只見那陽市長走上講臺，咳嗽一聲說:“今天我不是什么市長，沒有任何特殊身份，我和臺下各位一樣，都是作為一個普通的學生家長來到這里，關注的是孩子將來的學習方向。眾所周知……”
巴拉巴拉……
講話三分鐘。
看得出來，這位大人物也知道這是什么場合，礙于情面上臺講了幾句，但是有意控制了講話時間，說了幾句就下來了，沒有喧賓奪主。
再接下來，輪到唐明耀上場了。
他拿著稿子站上舞臺，看著臺下接近兩千雙目光看著自己，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手上的稿子有點念不下去。
這些學生，正在面臨人生最重要關卡的抉擇。
他們對自己將來要選擇什么專業、人生將走向何方，其實可供參考的信息并不多。
唐明耀上輩子就是吃了這個虧，在對大學、對專業、對社會就業還處于完全懵懂的情況下，就參加了高考，填了志愿。
等進了大學，才發現自己并不喜歡自己的專業，畢業之后也做不下去那個工作，渾渾度日，蹉跎了十余年。
現在，自己站在這個舞臺上，有機會給臺下這些人做出一些力所能及的提醒，怎么能應付了事呢？
一時之間，他不由產生了一絲羞愧情緒。
低頭思考了幾秒鐘，他放下手中的稿子，開始隨意發揮道:“各位家長、各位同學，你們好！我是唐明耀，高三年級一名普通的學生。今天站在這里，是想和大家分享一些心得，關于如何確定未來人生方向的……說得不好，還請見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