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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這個地方的時候,寧遠并不是演著哭,而是真的帶入進來,感同身受的到了這個時候,忍不住哭。
這就跟平日里見到一些特別感動的事情,旁觀者忍不住掉淚差不多的心理。
寧遠理解了花榮,感受到了花榮此刻沒能保護好宋江的愧疚,所以難過到了極點,是那種“我都辭了官,一直跟在身邊日防夜防,卻依然沒能防住”的終虧一潰,想想就讓人絕望。
在現代社會,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不允許男人哭了,哭就是不堅強,沒承擔,甚至再過幾年,大男人哭就會被笑話‘娘’。
甚至從做孩子開始,男人已經不讓哭了。媽媽會說,“不哭不哭,你是個小男子漢”。爸爸有時候就沒這么溫柔了,很可能以暴止哭。
男人的哭,成了負面的,不討喜的事情,否則也不會有劉天王那首歌。
薛之千在一個鬧哄哄的節目里哭了,于是再也看不見了,網友似乎挺不能容忍這個哭。
又或者,男星的哭成了“做秀”的代名詞,跟真性情沾不上半毛錢的關系。
假如以現在的眼光去看待古代男子,大概會覺得這一個個的……怎么這么娘,或者說,太假了,都是演技派。
可有記載的,孔子就喜歡哭,最得意的門徒顏回死了,《論語》記載“顏淵死,子哭之慟”。慟可比哭更強烈,是大哭,跟未來‘痛哭’的音一樣,意思也差不多。
聽說一只麒麟被魯哀公他們狩獵的時候無意弄死了,孔子“乃反袂拭面,涕泣沾襟”,不僅哭,還哭得眼淚鼻涕一大把的。
后來子路死了,孔子在中庭哭,逢人來祭奠,也倒頭就拜。
說起來,子路跟孔子的關系,就有些像花榮、李逵和宋江的關系,只不過一個是師徒一個是兄弟。
子路是孔子弟子里最會功夫的,一路都保護他,這跟花榮差不多,而宋江題反詩被舉報,押赴法場,又是李逵把他救出來的。
不過有一點,子路是唯一一個敢批評孔子的,有他自己的思想,這跟李逵倒有些像,反倒花榮做不到。
除了戲說的三國里,劉備是個好哭鬼外,正史和詩詞里的記載也非常多。
高祖哭的次數就不少,而劉備,或許是受到他祖先的遺傳?
當然,正史里,三國最愛哭的卻不是劉備,而是曹操,《三國志》里就不下十次曹操哭,哭袁紹、哭陳宮、哭荀彧、哭郭嘉、哭典韋、哭龐德……太多了,或許,跟曹操是個文藝青年有關?
《資治通鑒》里,唐太宗也哭過不少次。
這些都是大佬,或許有人說他們大部分是像劉備那樣做樣子,但那些大文豪,也同樣喜歡哭,還用詩詞記錄下來。
杜甫就不用說了,后半生的詩,在那種環境下憂國憂民憂自身,泣這個字眼很頻繁。還有白居易,“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衣服都哭濕了,還是人群中哭的最多的。
陳子昂那首“獨愴然而涕下”就挺經典的,也讓還珠里的小燕子曲解成——“這個人很奇怪耶,就是個愛哭鬼,前面看不到古人,后面也看不到來者,他就哭得稀里嘩啦,簡直莫名其妙”。
有時候,古人哭起來就是很莫名,要不然傷春悲秋這個詞怎么來的?
這些是文人騷客多愁善感,但水滸里,好漢們也經常哭。
野豬林林沖眼見要被害,于是“淚如雨下”。
武松出差回來,武大被害了,武松“放聲大哭,哭得那兩邊鄰舍無不惶惶”。
宋江在清風山收到老父病亡的‘假信’,大哭;發配路上被晁蓋他們邀請上山,宋江沒去,也哭得“淚如雨下”。
李逵老娘被老虎咬死,大哭;燕青救下盧俊義,抱住他也是放聲大哭。
所以,在水滸里,好漢的哭太司空見慣了,不過,他們的哭,大多都是關于生死之事。
自然而然,寧遠在這里哭,也事關生死,是水到渠成,更是真情流露的表現。
當然,哭有哭的不同,此時寧遠的哭,已經可以用不能自已、泣不可仰來形容——控制不住,哭到頭都抬不起來。
所以,后面稍微調整鏡頭后,再次開拍,就需要李雪刀扶著他,把他攙扶到椅子上。
李雪刀的哭,跟寧遠的花榮又不一樣,他是內心悲憤,憤怒占據了上風,跟當初聽聞老父死去不一樣,那是哀。
所以,此時李雪刀肅穆著臉,哭也是默默流淚。
深吸了一口氣后,李雪刀眼神望著某個方向,深沉道:“我自幼學儒,長而通吏,不幸,失身于罪人,并不曾行半點異心之事。”
越說越慢,神色越發凄涼起來。
“今日天子信聽讒佞,賜我藥酒,我得罪何辜?”
說完后,他呆立片刻,忽然打了個激靈,眼神驟然綻放某種光彩,變得銳利起來,猛地叫道:“不!”
鏡頭不遠處,寧遠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愣了愣,就聽到李雪刀獰聲道:
“不是朝廷。”
緩緩的,他陰沉轉頭,盯著桌上的酒壺:“要真是朝廷讓我死,那倒是我的殊榮了……”
緊接著,他眼睛瞇著,寒光乍現,一字一頓的道:“是朝廷中的奸黨所為!”
這個時候,他臉上似笑非笑,似嗔非嗔,一副詭異的神色,一如之前潯陽樓上醉酒后的失常。
但這個時候的他,須發灰白,一臉滄桑,看起來又顯出一絲可憐的老態。
落魄的緩步來到寧遠跟前,李雪刀望著他,一手撫著他的肩膀,一手握著他的手,聲音哽咽:
“花榮兄弟,不后悔就好。”
寧遠心里發酸,鼻翼抽噎著,堅定的搖了搖頭。
李雪刀也受到感染,再次深吸一口氣,仰起臉,似乎想讓眼淚收回去,但最終眼里還是出現了晶瑩閃爍,嘆道:
“人生一世,終有一死。為忠義而死……死得其所,我……無怨無悔……”
宋江無怨無悔嗎?
當然不可能,但都到這一步了,還能怎么辦?
這是一種無法解決后的絕望認命,所以他說的并不是那么坦然,語速不快,也沒有咬牙切齒,但那種不甘,卻依然隱晦的表現出來了。
到這個時候,李雪刀演繹下的宋江,依然是復雜的,并沒有因為快結束了,他就掉以輕心。
甚至,這兩天他都沒睡好。
不是睡不著,而是強忍著困意只睡兩三個小時就起來,就為了這種精神狀態。
但演的時候,他又不能讓這種難受的狀態影響發揮。
最后這里,既要表現不甘和怨憤,但又不能太多,要以話語的感情為主,短短幾秒的處理,非常傳神。
有的表演方式可以教,但到了這個程度,除了敬業外,就是功力和火候,頗有那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感覺。
無從說起,只能演給你看,能懂多少,就看你能領悟多少,或者記下來,在以后的經歷中慢慢回味、印證。
好在,這會兒寧遠已經長進了很多,而且他這兩天也幾乎沒睡,同樣為了這場戲。
所以看著看著,寧遠也被帶入進了他的情緒,體會到那種感覺,即使李雪刀演技爆表,依然沒有掉鏈子,恰到好處的契合。
正是看到寧遠他倆配合成這個水準,才讓旁觀者在對比中,更加直觀的感受到寧遠的演技。
“這小子,真可以啊,小小年紀……厲害!”
“跟老李配合到這份上,的確太難得了……”
而不遠處,準備上戲的趙曉銳,也被他們的情緒帶動,半天都一聲沒吭,神色低沉的,坐在那兒發呆。
這時,李雪刀沉默片刻,像是突然驚醒一樣,道:“哦,李逵兄弟該到了。”
聽到這話,正傷感的寧遠愣了,怔怔的站起身,不解的望著李雪刀。
李雪刀對寧遠解釋道:“李逵兄弟知道此事,就他那個脾氣,還不鬧出事來?日子好過不了……”
嘆了口氣,在寧遠低垂眼眸,有些失神的時候,李雪刀繼續道:
“我給他捎了一封信,讓他來……”
瞇著眼,望著屋外,李雪刀有些空洞的眼神輕聲道:“該到了……”
聲音幽幽,無奈嘆息。
這一場戲結束后,依然是短暫的休息。
并不是演員的休息,而是調整鏡頭重新找位置確認打光等環節,如果按寧遠他們的想法,當然是連貫著拍更好,主要是情緒傳遞和銜接,停頓了就會有斷層,再開拍,如果不是真的入戲了,就需要重新找感覺。
不過今天他們的狀態都非常好,也或者是兩天沒睡好了,精神本來都不怎么樣。
接下來這場,就是給花榮一個交代。
“開始——”
李雪刀坐在榻上,寧遠靠在他懷里,眼神早已經瞇著,睜不開了,胸口一陣起伏,但臉上又一副喘不過氣的痛苦。
曾經,寧遠眼睜睜看著寧大強在自己眼前斷氣,那一幕他永生難忘,這會兒演出來,也讓張紹林他們微微頷首。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不僅作家寫不好沒經歷過的事情,演員更是如此,經歷過,才有經驗,這也是為什么好的演員演自己不擅長的戲之前,都需要去親身體驗生活。
這出戲沒有詞,連肢體語言都沒有,只有微表情。
李雪刀沒有大哭大嚎,就默默的抱著寧遠,眼神發直的盯著前面的虛無,空洞無神,他的手微微撫摸著寧遠的胳膊,一下一下,有氣無力的。
而寧遠,眼睛瞇著,腦袋微微發顫,這是呼吸越來越不通暢的艱難反應,到了快斷氣的時候。
不過,張紹林并沒有拍斷氣的那一幕,這段拍了十來秒,就停了下來。
用他的話說,就這種茍延殘喘的狀態,比斷氣更觸動人心。
看看圍觀眾人的神色,就知道的確如此。
隨后,寧遠在一旁休息,就該宋江和李逵的戲了。
兩人隔桌對坐,桌上就是那御賜的金壺‘佳釀’。
這個時候,也是在兩人身側分別架設攝像機,同步拍攝。
李雪刀把看向酒壺的眼神收回來,緩緩抬起看向對面。
而此時,對面的趙曉銳,沒有平時的叫喳喳,同樣一臉肅穆的望著李雪刀,兩鬢那渾如鐵刷的怒發,也安靜的矗立在那,沒有絲毫動靜。
李雪刀此時眼神有些不敢直視李逵似的,雖然他是為了李逵好——就像他說的,他倆死后,李逵肯定要發狂,到時候鬧出事來,絕對是大刑,遠比不上喝酒死去。
但不管怎么樣,終究還是要他的命,讓他一起死,所以,宋江心里內疚,不是滋味。
低垂眼眸后,李雪刀抬起手,抖開寬大的袖袍,拿起金壺開始斟酒,剛開始倒,他又抬眼看趙曉銳,眼神里只有無力的哀。
這一次,輪到趙曉銳低垂眼皮,看著桌上的酒盅,始終一言不發。
手微微顫抖著,李雪刀停下動作,把酒壺緩緩放回桌上,即使演戲,他依然沒有忘記此時他也即將斃命,手根本拿不穩這個細節。
這十來秒,兩人沒有一句話,但那種壓抑的氣氛,就這么營造出來了,甚至表情都看得一旁眾人揪心不已。
有不少女性工作人員,流了幾次的眼淚,再次忍不住淌下來。
“鐵牛,這可是皇上……賜的……毒酒。”
一句話,李雪刀分三次才說完,一方面有內心的激蕩,另一方面,還是毒發的難以自持。
眼神深沉的看著趙曉銳,李雪刀聲音也發虛起來。
趙曉銳之前看他和寧遠的戲,已經開始準備了,此時聲音也低沉著,盯著李雪刀道:
“哥哥,舍不得鐵牛死?”
李雪刀眼神閃爍了一下,挪開目光微微嘆息一聲。
趙曉銳緩緩道:“鐵牛自幼孤苦伶仃,除了俺娘,就是哥哥你疼俺了,我與哥哥情同親生骨肉,我知道哥哥不放心俺鐵牛。”
從開始的聲音低沉,到最后感情充沛的哽咽起來,明顯趙曉銳也入戲了,甚至那凌亂的呼吸節奏,入戲很深。
抬眼瞥了下李雪刀,趙曉銳深吸一口氣,語氣鏗鏘道:“鐵牛不反了,也不活了!”
“沒了哥哥,鐵牛活著……也沒滋味……”這時候,趙曉銳眼里也有淚光閃爍,說話間也帶著鼻音。
再次調整鏡頭后,趙曉銳站起身,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李雪刀像是突然一驚,坐直起來,愣愣的望著趙曉銳。
而趙曉銳空杯翻轉給李雪刀看過后,又拿起酒壺,甕聲甕氣的道:
“鐵牛把這些都喝了,便死的快些,趕上哥哥,和哥哥一塊兒死!”
說完,趙曉銳打開壺蓋,舉起來仰脖就灌。
再次拍李雪刀的特寫,他呆若木雞的望著趙曉銳的方向,蒼白的嘴唇微微顫抖翕動,眼淚在眼眶里面打滾。
最終,他什么都沒說說出來,只剩兩行熱淚緩緩淌出了眼睛。
哭到無聲,痛苦至極。
坐在不遠處椅子上的寧遠,還有不少圍觀的演員,都被這一幕看得太難受了,別說那些女性,不少男性,也跟著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