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張二賊會面、朋比為奸,就此展開了滾滾歷史巨輪”。
這句會不會被將來的宋史記錄誰關心啊。
所謂拿到賊就要連夜審,現在兩個平級官員瞌睡遇到了枕頭,便連夜領人勘察現場,討價還價。
在許志先看來那些地和人都是負擔,合約細節都不愿意管了,在三更天時候于“海軍衙門”簽署了文件:從昆山的水岸線開始起,向內陸推進二十里區域,永久歸屬皇家海事局。
這樣的合約若捏在沒有后臺的商號手里,是可以變更的,花點錢補償就行。但既然權屬方是海事局,基本上就真是永久了。
所謂的“海軍衙門”其實就是在礦區臨時征用了一個工棚,許志先和張子文湊在微弱的燈火下,敲定細節后簽署的。
海邊亮的很早,諸事搞定后天邊有了微弱的亮光。許志先帶著差人急急忙忙離開這全是“暴民”的地方,留下了藝高人膽大的張子文在這里。
張子文這才有機會觀察這彌漫著臭味和濕氣的工棚。
同時有刺耳的鼾聲入耳,說是說征用,其實也不存在征用,現在這個工棚還真是海軍的資產了。
破敗的床上還躺著一個男人在呼呼大睡,昨夜喊了許久喊不醒,像是喝醉了。鑒于臭氣比較濃,沒誰愿意把他叉出去,只能由他呼呼大睡了。
現在,張子文走出來,看著水邊方向微弱的日出。
外面坐了一群七八個婦女,領著孩子。小孩子貪睡還不醒,她們便用布裹著娃的腦殼抱緊。
有個臟兮兮的小姑娘醒來了,也不會說話,膽子有點小的躲在娘的身后,時而偷看張子文一眼。
小姑娘的娘倒是膽子大,試著問張子文:“小官人,往后咱們還能住這棚子嗎?”
“隨便,沒去處就繼續住吧。”張子文看著遠方喃喃道。
“地是不是被賣了,咱們還能留下嗎?”
見張子文好說話,她們膽子也逐步大起來,紛紛開始說話了,“現在有許多男人出海沒回來,咱們沒地方去?”
“這地現在屬于海軍,想留的都可以留下。”
張子文說著向別處走。
她們面面相視。這時代里根深蒂固的觀念,土地在官府時沒誰想管,但被老爺買了后,誰也不希望自己的地里有群外人,通常都是驅趕,或者放狗咬什么的。
老爺們還能圍來,路過都不許。或者說這座山是某員外的,貧民撿柴火打獵都不行,那屬于類似“偷竊”的罪名,被護山隊干掉一般沒人過問,溫柔些的捉了送去縣衙就會重判。
所以“留下來”雖然看不出有什么用,但僅僅這樣她們開始喜歡張子文了,相互交頭接耳,消息快速在傳播,說是遇到了個不錯的小老爺……
中午時候張子文來到中心地帶,聚集了很多人。
看似這里已經形成了屬于水邊貧民的市集,有事沒事的會集中在這里交流,交換一些物資。
見張子文來到,有些膽子小的人帶著自己的物資先走了。另外許多無所事事的人都圍觀似的,過來看著張子文。
張子文走走看看,隨即在一個攤位上蹲下,看看這小伙子的物資。
他怯生生的道:“是不是冒犯到老爺了,需要挪走嗎?”
張子文放下了那些手工制作的簡單物品,又看看周圍道:“都不用搬走,你們在這里蠻熱鬧的,如今你們都算海軍的佃戶,該干啥就干啥。”
有過這句確認后,全部人高興了起來。
佃戶規矩是可以在這里合法的獲得生存資格,也就是可以使用老爺的生產工具和資料,但必須交租。簡單點理解就是,有田就可以種,有獵就可以打,有魚就可以釣,有鳥就可以捉。
交租的話,這年景的通行規則是交六成,佃戶留四成。
官府也可以有佃戶的,且自古以來和官府打交道哪怕是遇到昏官,也是相對簡單的一個事。
就以衣食住行的“住”來說,雖然并不便宜多少,但租住公屋最單純,最不容易遇到加租啊、被攆走啊啥啥的幺蛾子。
另外做官府的佃戶,通常是對半開。
于是有個膽子大些的男人道:“既是海軍的佃戶,對半開老爺看得行不?”
張子文想了想,站在高處開始演講:“現在這里也沒啥子能拿得出手的東西,想種地也不行,真有耕地的話輪不到我來。太細的條款就不講了,都發揮所長收集物資吧,能打獵的打獵,不行的收集炭火柴火,加固棚子,先熬過這冬天再說。分成的話四六,交四成給海事局用于統籌。”
紛紛點頭。
張子文最后道:“不過今年情況特殊,免租。大家都盡量積累點物資應付冬天。”
“小老爺,這個地區獵物和柴火都有限,人又多,出海捕魚的人也兇吉難料。最終的出路恐怕還要開采些礦石出來,哪怕低品位的鐵礦不值錢,好歹也能換些糧食貼補?”
說話的這男人張子文認識,就是昨夜在棚子里喊都喊不醒的醉鬼。
張子文考慮了一下道:“也不是說這個計劃不行,但暫時來說我這里廟小,沒工錢開給你們,就算開了也有限。”
“也沒指望拿到工錢,老爺若能給點糧食,支撐過冬天也行,來年再想辦法。”一個婦女說道。
“這不公平,不講究,沒工錢是無法開工的。”那個醉鬼說道。
另外還有幾個婆娘比較擔心的道:“礦產是皇帝家的,哪怕老爺給工錢也不能開工吧,會殺頭的?”
“海事局是皇家部門,采礦權是我的,在這里我就代表皇帝。”
張子文對她們表現出了這樣的信心,卻也道:“就算要重新開礦,也不是馬上能動。需要權衡策劃,還有許多前期準備工作。”
就此一來,不少人顯露出失望的表情。
暫時肯定是困難的,張子文也沒什么好說的了,擺手道:“在我考察全部礦產評估完成前,大家能做什么做什么吧,關于打獵撿柴要小心,不是小心猛獸,實際上人心比猛獸可怕。關鍵點在于‘審時度勢’,確認了是公家地區,哪怕違規也真沒幾個差人愿意管你們,就算管了我也有辦法緩沖。但嚴禁進入地主領地。相信我,冬季即將來臨,大家最需要物資的時候,就是他們提高安保等級時候,他們會把你們看做暴民,神經會繃緊,容易擦槍走火,會死人。”
大多數人在考慮張子文的警告。
那個醉鬼又低估道:“這不公平,不儒雅,咱們都快餓死了,撿點柴火都不允許,寒磣!”
張子文從高處跳下來,幾個大步走過去提著他的衣領,“你個白癡就知道逼逼,再尼瑪羅里吧嗦的我就把你驅逐。別人沒糧食了,就你滿身酒氣,許多男人像企鵝一樣勇敢的出海打漁了,就你在屋頭睡大覺。沃日……”
四九和徐寧半張嘴巴,這是他們第一次很會講道理的公子連續大爆粗口的。
醉鬼其實膽子小,不敢吭氣了。
不過他那頭大脖子粗的婆娘又跑過使勁拉扯著張子文手臂,“放開他……他又沒說錯,他雖然有點懶,卻是有見識有技術的人,我不允許他出海冒險。他在咱們群中是老爺的地位,當然應該喝點酒。”
“你拉倒吧,再逼逼我連你一起驅逐。”
最終張子文又和婆娘吵了起來,四九和徐寧急忙拉開,拖著張子文去了。
沒了“外敵”后,婆娘又操起棍子追著醉鬼打,“你個狗日的,整天就會滿口跑馬得罪老爺,若被趕走了沒地睡覺,老娘把你賣給黑店制成人肉包子。”
老酒鬼指著她鼻子道:“你個賊婆娘是因長的會嚇到人,否則爺爺早把你賣青樓換酒了。”
周圍的人對此見怪不怪,該干嘛干嘛,紛紛散了……
天氣越來越冷,蘇州城的景致仍舊如詩如畫。
李曉蘭站于畫舫上,不與同游的蘇州名士交談,顯得冷淡。只是看著某處發呆尋思:不知此一時刻他在干嘛?
想到深處時而高興,時而又皺眉。
心腹護衛最是了解小姐的心思,難免有些擔心的提醒:“小姐勿要多想,興許您就快嫁給吏部侍郎張商英做側妻了。”
李曉蘭沒說話,輕嘆了一聲。
護衛又道,“張家老爺雖年六旬,卻身體尚佳,儒雅風流,多才多藝。雖不是小姐的最佳所想,但此事關乎家族安危,乃是老爺親自定下的。不可節外生枝,否則影響太大。”
“我沒說張相公不好,只感慨于這時代女性永遠都身不由己。有時我就在想,即便家族繼續做大,又能如何呢?”李曉蘭喃喃道。
“不能如何。但不做大只能摔落,這年景做事越來越難,沒人護著寸步難行。老爺也沒有辦法。”心腹護衛道。
“回去吧。”
李曉蘭失去了泛舟的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