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
海軍官署中,許志先接到了詭異而來的皇帝中旨。
這不是圣旨而是中旨,大抵意思這是“爹寄來的信”,而不是上級主管機構的紅頭文件。爹的話么聽了是孝道,不聽是自由。
遇到王安石哪類鐵頭,就很容易在這種問題上產生逆反心理,“抗旨”而不聽爹的話。
事實上古往今來抗旨最多的人就是王大腦殼,他遇到的也大多是類似的事件。當然如果是皇帝的意思又有蔡京簽字,那就叫圣旨了,那東西是不能頂的。
許志先自問沒那么頭鐵,哪怕有了不太妙的預感,仍舊以很虔誠的心態洗手,又戰戰兢兢的打開中旨觀看。
少傾,許志先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怎么?”旁邊的陳實有些好奇。
心口疼!
許志先久久說不出話來,想大罵一句荒唐,然而這很不孝、很張子文。不能這么干。
這皇帝的親筆信內容是:給朕稍臺機床,順便趕緊更新《肥貓傳說》。
這尼瑪……合著圣心真的已經被人蒙蔽,有一伙奸賊從上到下的串通一氣在只手遮天?
可惜老許的威風是裝出來的,蹭來的,自身有多少斤量老許很清楚,根本不具備清君側的能力和骨氣。
“你看看這成了什么事?”
許志先把信拍在桌子上。
陳實拿了看后,神色古怪了起來。這還真是大魔王對許志先將軍了。
可惜……仔細看看許志先的表情,想想往事,許志先只是話多而已,他真不是個戾氣重的人,更不具備和大魔王打仗的能力與決心。
既如此,陳實沒多少興趣在這事上挑撥。
有倒是張子文自出陣江陰凱旋歸來,還順手整倒何執中后,已經有整倒兩個大佬的戰績,無數狠人被他給斬殺于馬下。
要說沒威懾力是假的,明顯能看得出來哪怕張子文被降職了,但朱勔和姑蘇銀號的每次會議中,說話的人已經基本沒有了,只是他朱勔和慕容先生在自說自話。
很不幸以陳實的老奸巨猾已經看出來,那些同盟只是給朱家個面子,大部分就算座在公會中,卻已經不是張子文的敵人。
想定,陳實就把得罪人的話收了起來,說道:“那只有把責任推給張子文,他寫的故事他要立的項目,現在既然皇帝問了,就讓他來承擔。”
許志先還是心口疼,“這有可能把好不容易改善了財政的海軍弄糟的。”
陳實道:“這是你的問題不是下官的,我通常只收發一下你的政令文件。但從同僚又市儈的角度給你點意見,海軍的錢是朝廷的,不是你的。他愛折騰,你又沒有好辦法弄走他,那就只有讓他折騰了。做官切記不要太認真,你沒他會打仗,沒他心黑手狠,輕易模仿他做大腦殼,真會吃虧的。”
至九月上旬塵埃落定,許志先總歸不敢頂,他批準之后,皇家海軍401所正式掛牌。
給的編制和經費比較有限,但真的很不容易了,這又是張子文沖鋒陷陣后爭取來的結果。
現在來說除了被故事迷惑的小白外,沒誰真正關心機床。但他們信張子文,也就暫時相信或許機床有用。
不論如何項目上了就要趕緊開干。
初代鏜床遠不會有蒸汽機難搞,但畢竟是新東西,有許多的節點要推敲,搞出來后還要測試驗證,打上一個又一個的補丁。
到九月中旬時,前期的設計工作都沒結束,401所的人分為了兩組,總計拿出了兩套方案,并都說自己小組的最合理。
跑來問張子文時,張子文知道個蛋,只能回答兩套方案一起上。
問說經費不夠怎么辦,答曰“到時候又想辦法騙經費,那老許就是一大管牙膏,時常擠他一下他就吐點出來,你不擠他,他肯定也不鳥你”……
海軍的日子到現在算是好過了。
神權監造錢局入駐帶來了不少生機。許志先的加薪政策一定程度也是仁政,也算有刺激作用。
就此導致了昆山地界需求明顯增加,帶來越來越多的行腳商販入駐昆山企圖分一筆利,帶來了一派風花雪月,同時用工需求也在持續增加。
甚至曾經一度出現了用工荒。
基于糧食紅線考慮,這時代的主流思維畢竟以農為本。許志先于多次會議中,共四次拒絕張子文開放“農轉非”的建議,并將大魔王列為餿主意典型,多次點名批評。
考慮到現在治安壓力急劇上升,僅僅只蘇州系的各路人員匯集在這曾經的落后縣份上,就已經讓治安口的人抓瞎,趙班頭天天請人喝茶卻沒多少用,相關的刑案押司也說號子里關滿了,需要放了一部分,才能關入新部分的壞蛋,或者就是簽字批經費,建設新的號子。
但凡一談錢,許志先就不高興。
于相關會議上,張子文便提議進行嚴打整風行動。
這導致包括許志先在內的縣領導集體不約而同噴茶水,弄的像是噴泉一樣。
“要我看你不來開會還好。你就知道打仗殺人,你少說兩句吧。”
401所問題上被擺了一道的許志先很不高興,當即就把大魔王給冷藏了起來,并獲得了大家伙的絕對擁護。
說實在的,與會的每個人都已經嘗到海軍大發展的紅利,且每個人或多或少存在些灰色地帶,局座這人常態都讓人害怕,如果上他當,進入所謂的專項嚴打整風,大家便覺得藥丸,那遲早把整個昆山都變成“水邊番外之地”。
是的現在內部已經涇渭分明,同是海軍行政區,但大魔王直管的“水邊開發區”,和縣城老區的風花雪月完全兩回事。
大魔王那邊一個差人都沒有卻近乎路不拾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些人說是大魔王報喜不報憂,也有人說是大魔王管治安有秘方,反正眾說紛紜。
但比較一致的一個基調是:以許志先為領路人的皇家海軍,急于利用黃金時期擴大發展,不能嚴打、不能整風。
二次會議中,和陳實與六案押司合議過的許志先定調的語氣說:一但進入過于嚴酷的吏治環境,會阻擋別處的工、農、商、官等群體進入昆山。
大家熱烈鼓掌擁護許大人!
眾所周知,再坐的哪怕是好人,也全是昆山大地主,現在各種牛鬼蛇神帶著熱錢流入,所以他們的地價看漲。
最核心的那些是陳家莊土地,已差不多升值了四成。不用陳實去做更多壞事,僅僅收租、坐享升值現在做夢都能笑。
又都有權力還有私家保鏢的人,所以治安壓力和他們幾乎無關,事實上在外面制造事件的那些壞蛋見到他們也都畢恭畢敬,一口一個爺,有時還有紅包。
若是嚴打,除了阻擋外面來的人,大家當心也會導致現在的人流失部分,那么地價和租子必然下跌。
這就是他們否決嚴打的基本邏輯。并不需要他們是嚴打對象,他們也會堅決否決掉。
昆山的小道傳言說,就因這些,局座于二次治安會議沒散會就甩袖離場,揚言以后不來開會了。還傳言,因機床事件,又因這許多價值觀沖突,局座和老許之間的矛盾會帶來海軍的隱患。
“許志先能把海軍經濟搞上去,今年包括今后幾年,海軍能成為全國最耀眼的明星,此點我毫不懷疑。但這除了是個行政區外還是一只軍隊,是一只需要時候能吃苦能打仗的軍隊。所以他這一套是有隱患的,至少也是我看不慣的。”
這就是張子文怒離會場并回到碼頭開發區后說的話。
沒有更多人聽到,只有秘書李惠子記錄在了日記里……
臨近十月天氣開始轉冷。
到了這個時候張子文的心情也變得奇怪,從帶著圣旨南下創業開始,到現在已經一年零幾天。
人還是,但物已非。
身為分管海軍財政的副縣長,今年的報表數據能把張子文自己都嚇一跳,全國第四已經板上釘釘,只落后于開封和祥符兩縣,甚至和第三的大名縣已經差不多起平。
不過大名縣是以三十多萬的戶籍人口、以及有錢人相對集中的北方樞紐地位做到的。
但海軍算上流動人口在內只有區區十三萬,并且是自古以來的草根聚集地。
這一切就因為局座不服輸,抓到了條大龍,源源不斷的產出銅,又因這些銅,源源不斷的人員流入,集中在這里博弈。
一定程度上不論金子和銅,都是一樣的,是金屬也是概念,還是價值標的。當大家想要它時,就能圍繞它帶來新一輪生產力。
譬如曾經的賊鷹,資本家們已看已經把市面上的流動性賺光了,接下來干什么呢?
什么也不干,解雇工人關閉工廠,因為外面已經沒錢讓他們賺了,而他們就是為了賺錢而生的。后來么,有個叫舊金山的地方成為了代表性標志,有金礦,于是圍繞它出現了淘金熱。
那些金子能不能吃不重要,但一定程度它真把賊鷹給救活了。資本的尿性是見到金子就像收攏到自己的庫房里進行通貨緊縮,就像局座看見戰斗就想打那樣,是一種下意識本性。
于是他們非常見不慣世面上有金子存在,便有紛紛組團,雇傭工人,瘋狂生產。
淘金的人你總要吃飯吧?沒問題,你把你淘到的金子給我,我種植玉米大豆管你們飽。你總要穿吧,你總要住吧,于是各種產業就開始扎堆進行生產了。
就像群人工智障一樣,大頭百姓把大地上彎腰就能撿起來的金屬交給資本金,他們就會自動把那些金屬放進倉庫,然后源源不斷的進化生產力,把產品交給淘金的人。
就這概念,事實上海軍的銅礦,也能帶來這樣的效應!
張子文創業,許志先來接手名聲和果實,此點其實張子文不是很在意。
但他遲遲壓制張子文直管的四個事業所經費和編制,包括少年軍擴展計劃,也因名譽校長是張子文而不許志先,導致他不那么配合,擴張的很慢。
這些就很讓人惱火。
并且為了裝逼,許志先截留了較大利潤打算上交戶部,而不是于這黃金時期,把這筆黃金用在幾個關鍵的刀刃上。
仇恨倒是談不上,真的談不上。
曾經和許志先算是一起共患難,只不過現在日子好過了后,大家存在些分歧,他好歹沒有把張子文的燒錢項目趕盡殺絕。并且他的好處在于,雖然喜歡往他老許臉上貼金,但他也于任何場合都承認:沒有第一任海軍知事張子文,不會有今日這局面。
這孫子這么說也有安撫張子文的用意,不因張子文是張康國的兒子,而是因為海軍有非常多的財務文件需要張子文簽字,雙方都在投鼠忌器。
張子文害怕老許斬了幾個星火項目,而許志先害怕張子文拒絕做圖章、從而在這形勢一派大好的時候鬧出內部班子不合的笑話,若該接受獎狀的時候,卻弄的一二把手去朝廷打官司,那就是笑話了。
這些心事失落談不上,張子文覺得是新的境界和新的形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