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高起潛已經首肯了回汝州開倉放糧的建議,不過丁原還需要一些保證。
“高監軍,在下還有一事要求。”
高起潛微微頷首:“說吧。”
“在下需要高監軍的兩封印信,一為明察,到了汝州好讓鄉紳富商們配合,一為暗訪,如果出現意外,方便在下亮明來由。”
一個不滿十八的少年竟然思慮如此周全,高起潛忍不住又打量了丁原一遍。
沉默片刻,高起潛走到桌案前,按照丁原的要求,先是寫了一封委派丁原去汝州籌措餉銀糧草,望汝州官員協助的信,又寫一封密令,安排丁原密查汝州是否有人暗通流寇。
接著,高起潛又把刻有內官監高起潛的令牌給了丁原。
收到這些,丁原的這趟汝州之行也算有了著落。
第二日,丁原便帶著三百家丁離開了剿匪大軍的偏營,北上回汝州去了。
丁原的隊伍往如洲,高無庸也隨行軍中,丁原知道這是高起潛對自己不放心,留在身邊的眼線,因此也不怎么搭理他。
不過高無庸現在對丁原佩服得緊,非常想跟丁原套近乎,說話的語氣也十分恭敬,“丁公子此行汝州,打算怎么辦?”
“汝州之行,高公公走明,招呼當地鄉紳富商,在下走暗,探查本地鄉情。”
高無庸也沒啥注意,聽到丁原給了自己安排,連連點頭稱是。
在汝州城郊,丁原便讓自己的人馬都換了便裝,找了一些無人居住的破廟和客棧住下。
丁原帶著李志和幾個親信隨從進了汝州城,問饑民,探農戶,又跑到汝州人市打聽了一些賣兒賣女之人的說法。
最終查明白了,前幾個月,盧象升的官軍還沒圍剿到汝州的時候,城里好多富戶都給高迎祥李自成送過錢糧,以求自保。
丁原找到了幾個證人,又摸查清楚了這幾家富戶們的糧倉位置和家產狀況,便囑咐高無庸可以置辦酒席,準備開一場‘殺豬宴’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丁原把一個寫好的名單遞給了住在官驛里的高無庸,讓他按照名單請人前來一敘。
高無庸自然沒有二話,樂顛顛的去安排手下去請他們了。
夜華初上,汝河岸邊的倚翠樓里,丁原站在二樓雅間的窗臺前,望著只見各處河房前的大紅燈籠都已點燃,把個汝河照耀得如同白晝。
河上畫船相接,岸上樓閣參差。香霧繚繞,燭影搖紅,簫鼓琴箏,不絕于耳。
看著這番醉生夢死的景象,再想想汝州城郊的餓殍遍野,赫然是兩個世界。
這時候,李志上來低聲稟報:“家主,一切都照你吩咐安排妥了。”
丁原點點頭:“嗯。囑咐兄弟們,一定別讓一頭肥豬跑了。”
“一定不負使命。兄弟們都說了,還從來沒遇見過這么痛快的事呢!跟著家主干真爽快!”
丁原微微笑笑,沒再說話。
這些富商們的銀錢和糧食,即便丁原不取去,過幾年李自成來的時候一樣會取走。
崇禎十六年八月,由于策動了許多饑民暴動作內應,李自成在汝州城郊大敗孫傳庭。此役之后,李自成在中原再無對手。
進了城之后,李自成慣例的開倉放糧,聲勢如日中天,兵力繼續擴張,不到一年的時間便攻下了京城。
與其到時候讓李自成博得名聲發展壯大,不如現在丁原提前把事情做了。而且農民軍里汝州籍的士兵不少,他如果在此開倉放糧,必然會極大的瓦解農民軍的戰斗意志。
就在想著這些的時候,丁原聽到了轎子停下的聲音,便揮了揮手,示意李志藏在隔壁房間。
李志剛剛躲好,三個身穿上好絲綢面料衣服的客商已經推門來到了倚翠樓的雅間。
邀請的名帖是用高無庸的名義發出去的,但是客商們來到酒樓,卻看到端坐在正座上的人是一個素未謀面的少年,富戶們不免一陣愕然,還以為是來錯了地方。
高無庸非常配合的從旁邊走了過來,扯著公鴨嗓子說道:“這位是保定府的丁原丁公子,乃是高監軍的座上貴賓,正好來汝州辦差,咱家便邀請他來作主位了。”
竟然能讓宮里來的人如此謙遜,并讓出主位,三個客商立刻明白了丁原來頭不小。
他們交換了一下眼神,一個姓范的白發客商上前一步,諂媚的笑道:“丁公子年紀輕輕就成了高監軍器重之人,倒是真應了自古英雄出少年這句老話。羨煞我等老骨頭啊……”
丁原嘴角一勾,說道:“不必客氣,大家坐吧。”
范姓客商一面笑吟吟的在圓桌下首位坐下,一面繼續說道:“我們三人的名帖都已附在外面的那些孝敬上,宴會之后,自會由灰布蓋著送到高公公居所,還望公公笑納。今日不知丁公子大駕光臨,因此忘了準備禮物,不過待我等回家之后,必然給丁公子補上我們的孝敬。”
其他幾個客商也緊跟著坐下,連連點頭附和道:“都是我們的心意,還望丁公子笑納。”
丁原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初來貴寶地,諸位如此客氣,倒讓丁原有點不好意思了,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眾客商一聽這話,表面上雖然還是不顯山不漏水的,可心里都是樂開了花。
一開始見到這個來歷不明的丁公子,他們還在心里打鼓,不知道是什么情況。
眼見他也跟其他人一樣心安理得的收了孝敬,客商們便覺心里安穩不少。
給高起潛賣命還不是為了錢權二字,看來這少年也不例外嘛。
說話間,又有六個客商紛至沓來,也都是一樣的表現,先是吃驚,聽完介紹之后,紛紛遞上了孝敬。
見邀約的客商富戶們都到齊了,丁原便招呼備好的酒菜開始上席。
這些客商也不似一開始般的局促緊張,一面動筷夾菜,一面推杯換盞,很是輕松愜意。
看著這些穿著綾羅綢緞的客商們在這吃肉喝酒,又想起城外的慘像,丁原心里泛著惡心。
不過,他還是打算先禮后兵。
等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后,丁原站起身來,淡淡的說道:“不瞞諸位,這趟來汝州,丁某還有一事相求,現今闖賊已經山窮水盡,十幾萬大軍已把他們團團圍住,不日便將決戰。然而國家用兵,說白了都是錢糧。因此丁某也想請各位出出力,為國分憂。”
眾客商紛紛道:“那是自然了,為國分憂,乃我大明子民分內之事,只是不知丁公子所說的分憂是如何分法?”
“請各位幫助募集軍餉和糧草!”丁原說道。
一聽到是這個請求,客商們馬上收斂了笑意,都是三緘其口,垂首停箸,默不作聲。
沉默半晌,范姓客商皺著眉說道:“國難當頭,流寇肆虐,按理說,我等出錢出力也是應該,敢問將軍打算籌集多少銀兩?多少糧草”
“白銀十五萬兩!糧草兩千五百石!”
聽到這個數字,所有客商的臉上都是青一陣白一陣的。很顯然,都被這兩個數字嚇到了。
緊接著飯桌上又是窸窸窣窣的交頭接耳。
還是那個姓范的客商干咳一聲道:“我這老東西也不怕開罪丁公子,剛才這兩個數字,未免太異想天開,我等就是不吃不喝,也斷然無法湊齊的。這樣吧,既然丁公子都開口了,我先做個表態,我捐白銀一千五百兩,糧食一百石。”
還是這個范姓客商,丁原這回看明白了,這個姓范的是這伙客商的帶頭大哥,眾人都唯他馬首是瞻。
不把這顆刺兒頭剃了,其他人不會老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