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葉疏言趕到時,女人正拖著朱迪椏從酒店門口出去,一前一后剛走出玻璃門,只不過相比較于年紀大些的女人臉上充滿的愉悅,一旁跟著的朱迪椏表情可以用可怕來形容。
陰沉的就像是第一次見面時一樣,虛假的像個死人。
兩人相處模式有些怪異,就像是帶著孩子的家長,年長的女人時不時轉過頭和朱迪椏說笑幾句,臉色喜悅的表情幾乎無法克制,而朱迪椏一邊恐懼著對方又一邊不自覺的緊緊捏著對方的手,像是怕被扔下的“孩子”一樣“乖巧”的跟著。
葉疏言看了幾秒,總覺得兩人間的氣氛有些微妙
一剛開始他還沒認出朱迪椏。
……畢竟,化妝真是一門神奇的技術。
沒化妝的朱迪椏臉色蒼白了不少,少了厚重的濃妝讓她看起來年輕不少,寒風獵獵,她穿的不多,單薄的足以令人打顫但她似乎感覺不到寒冷。
單薄的身體即使在寒風中也是筆挺挺的,她的腳步有些踉蹌,目光復雜,像是混雜著愛與恨,復雜到沒辦法形容的眼神。
若不是兩個人的姿態實在怪異,葉疏言或許一時間還真沒能發現。
“等下——”
見兩人準備上出租車,葉疏言立刻伸手攔住對方,因為跑得急,他的心臟現在還跳的特別劇烈,他舔了舔干澀的嘴唇,目光在兩人算不上相似的面孔上徘徊。
在目光落在那個年長女人的身上,有那么一瞬間,他的心底有種莫名的感覺。
一種奇怪的悸動在心底彌漫開,但他確信自己對她毫無感覺,沒有好感,也沒有厭惡,只不過奇怪的悸動讓他有些茫然,他確信自己并沒有動心。
這是來自同類的吸引。
正在看書的海拉忽然開口,她放下手中的德語書,靠在軟椅上神色默然。
什么鬼的同類,同為人類嗎?
葉疏言忍不住吐槽對方中二的說辭。
海拉并未理會葉疏言的無禮,事實上,在面對葉疏言時她總是充滿耐心。
她低下頭,手指翻頁,碧綠的眸子掃過一排排德語文字,冷靜的開口:精神疾病在學術方面其實還處于大片未知的狀態,醫生無法探知精神疾病患者的內心,他們依靠患者的成長、生活、行為等方面來確認精神是否正常。
變態不等同于瘋子,他們應當是包含關系,而非并列,雖然大部分變態是人們口中說的瘋子,事實上無數成功人士本質上同樣是瘋子。
瘋子與天才只有一線之隔,我想你應該明白。
多數瘋子沒有邏輯思維,他們的世界觀很混亂無法被常人理解,而少部分瘋子他們有著完善的世界觀,邏輯思維符合多數人的想法,人類把他們稱之為“天才”。
海拉說了一堆,似乎并不在意葉疏言到底聽懂了沒。
她忽然抬起頭,沖著大屏幕笑了笑,即使本質上海拉只是他精神分裂出的附屬人格,葉疏言依舊從海拉身上感受到“愉悅”的情緒。
還有一種人,我把他們稱之為有理智的瘋子,他們的行為準則違背常人想法,卻有著變態所沒有的共情能力,他們能夠感受到別人的喜怒哀樂,而你眼前的女人就是“有理智的瘋子”,作為精神變態,我們之間會產生微妙的吸引。
人格之間是相互獨立的存在,除了人格誕生時會對其他人格產生一點點影響外,一旦人格成功誕生,那么它就具有自己的特性,被誕生人格影響的其他人格也會恢復正常。
海拉后半句話并沒有說出口,她抬起頭,近乎愉快的看著那扇緊閉的大門,在那扇門后面,正醞釀著這具身體的第三個人格——布蘭妮。
布蘭妮是他這次主演電影中的女主角,一個近乎天真可愛,卻有著敏銳洞察力,并且心底善惡十分模糊的人格,如果說海拉是純粹的“惡”,所做的事情全憑心情,喜怒哀樂就像是小丑,流于表面無法讓人窺視內心。
那么布蘭妮這個角色就能被稱之為“混亂善良”
混亂善良,用游戲術語來解釋就是:喜歡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心地卻不錯。盡管他們認同一切美德和公理,卻不愿意受到律法和規范的約束。有自己的一套道德標準,雖然不至于為惡,但也不見得和一般大眾的道德標準完全相同。
而值得注意的是,未完全誕生的人格無法對同類人產生吸引。
這吸引既不是布蘭妮帶來的,也不是她對葉疏言的影響,那么這種吸引悸動出現的就太過微妙了些。
葉疏言并不知道海拉心底的小算盤,被海拉一提醒,他倒是想起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那是他大學時候發生的事,當時知道真相后驚呆了一群吃瓜群眾。
室友凌旭有個親姐姐叫凌甑,比凌旭大三歲已婚,不久前生了第二個孩子,生完孩子不久她開始和家里人抱怨,當然也和她弟弟凌旭抱怨過,說自己的丈夫妹妹來H市找工作,住在她家。
這倒是很正常的事,只不過丈夫的妹妹非常粘人,幾乎每時每刻都要和她丈夫待在一起,一開始家人只以為是小姑娘一個人在外打拼不容易,對哥哥有依賴心理,大家寬慰她,讓她看開點,別總是想些奇奇怪怪的事。
畢竟人家是親兄妹。
平靜了一段日子,有天下午,她忽然跟凌旭說,丈夫的妹妹越來越過分了,連吃飯洗澡都要丈夫照顧,這件事在寢室還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大家都是不信的,最多是以為女性的夸大其詞。
當時凌旭準備回頭問問他媽怎么回事,姐夫不至于糊涂到這個地步。
還沒等他他問,那天晚上,他姐故意開了視頻,整個寢室的人都在湊熱鬧,視頻畫面正好對著他姐夫,他姐夫確實抱著一個女的喂飯。
但不是什么妹妹。
而是她女兒,陸曉曉。
他姐還一個勁在視頻里哭訴,說她老公天天抱著二十來歲的妹妹喂飯睡覺,還幫她洗漱。
葉疏言至今還記得自己當時毛骨悚然的感覺。
后來凌旭說他姐得了產后抑郁癥,還有輕微精神分裂。
那個時候葉疏言就覺得神經病不愧是神經病,真是病的不清,連自己女兒也不認識了。。
然而除了她把自己女兒當做老公妹妹之外,其他所有的事她都有非常正常的邏輯思維,幾乎看不出她跟普通人有任何區別,跟她打招呼她也能溫柔的同你說幾句。
再后來,她差點殺死自己的女兒。
精神病確實是一種可怕的疾病。
想到室友姐姐的事,葉疏言依舊忍不住嘆息。
過了會兒,平靜了下心情,葉疏言對于海拉的話保持三分信任,要知道所有的精神變態都是騙子,當他們邏輯清楚時,他們樂于偽裝并且富有魅力,而海拉也是如此。
再一次把創造一位心理醫生人格一事提上日常,葉疏言暫且屏蔽了海拉對自己的騷擾,轉而把目光投向眼前的中年女人。
海拉的姐姐,被馬斯說是早已死去的女人。
女人在看清小姑娘的臉時詫異了一下,眼中掠過一絲驚訝,昨夜這個女孩在賭桌上的姿態過于惹眼,讓她記憶猶新,至于為什么確認是她,主要是那雙眸子太過突出,幾乎是看過就不會忘記。
中年女人與朱迪椏嚴格來說并不像,無論是氣質還是外貌。
“是你……”朱迪椏抬起頭,被淚水浸潤過的眼睛還有些呆滯,她看到葉疏言時眼眸亮了,隨即眼中眸光閃爍了下,卻又如同零星的火花,又瞬間消失,轉瞬即逝。
她才不覺得眼前的小姑娘會幫助自己,暫且不說她對小姑娘做過什么,即使她們之間什么也沒發生,她也不會救自己。
那個女孩很冷漠。
“你是朱迪椏的朋友嗎?”上了年紀的女人不似朱迪椏那般喪,她面露驚喜,瞳孔微張,眼睛周圍的肌肉微縮,眼睛尾部會形成“魚尾紋”,從唇角向外伸的笑紋,是毫不作假的驚喜。
她似乎真的是驚喜于自己脾氣古怪的妹妹也有了朋友,發自內心的替自己的妹妹感到高興。
葉疏言又細細看了她一眼,無法把眼前看上去和藹可親的女人和海拉說的“精神變態”聯系到一起,她看上去再正常不過了。
“實在是太讓人高興了,朱迪椏也有朋友了,你是她的朋友嗎?我是蕾比,朱迪椏的姐姐,我們年紀差的有點多,不過我們倆長得還是很像的。”蕾比笑著貼近朱迪椏,而朱迪椏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抖了抖身體,卻硬生生克制住自己身體后退的腳步。
她看上去就像是和妹妹朋友閑聊的好姐姐,葉疏言有點懷疑自己的猜測是不是錯了。
“你們是怎么認識的?實在是太令人興奮了,朱迪椏也有朋友了。”在蕾比說話時,朱迪椏眼中劃過一絲嘲諷,目光冷漠的看著自己的姐姐做戲,就像曾經小時候那般。
葉疏言完全不知道如何應付這么熱情的女性,僅憑曾經看過的各種愛情電影,他露出禮貌的笑容。
“我們的相識說起來挺長的,時間還在,要不我請你們喝杯咖啡?外面好冷啊。”
他的話得到了蕾比的熱烈贊同,她無比想知道,在自己不在的時候,妹妹是如何生活的,她捂著嘴,神色抱歉道:“我實在是太開心了,真是抱歉,讓你在寒風里站了那么久,我們進去聊吧。”
她的歉意真誠,倘若不是朱迪椏只穿著一件羊絨大衣,而四周的人都穿著厚重羽絨服,葉疏言一定會覺得這位姐姐和藹可親,事實上,她看上去充滿了矛盾。
朱迪椏的眼神深處燃起一點點希望,她近乎迫切的看著一旁不算矮小的女孩,忍不住渴望對方是來拯救自己的,她不愿再回到魔鬼的城堡,哪怕那里遍布金錢。
進了酒店門,撲面而來的熱氣一下子洗去寒冷,三人去了餐廳。
蕾比一坐下,就叫來服務生,點了一杯咖啡一杯熱牛奶,還有一塊黑森林蛋糕。
“我妹妹最喜歡吃的蛋糕就是黑森林了,如果你們出去玩,一定要記得給她點一杯牛奶和黑森林蛋糕。”蕾比認真的叮囑葉疏言。
一臉懵逼的葉疏言愣愣的點點頭,叫來服務生要了杯果汁。
“現在可以說說你們是怎么認識的了嗎?朱迪椏離家出走一年多了,找到她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小孩子叛逆期到了真讓家長頭疼。”
蕾比揉了揉腦袋裝作一副頭疼的模樣,臉色的寵溺一絲不少,似乎并不介意朱迪椏的“叛逆”。
葉疏言發覺自己越來越看不懂這對姐妹了。
“我們是在劇組認識到,朱迪椏姐姐很好呢,經常教我拍戲技巧。”葉疏言裝作不諳世事的少女,歪著腦袋不停地說著朱迪椏的好話,還順便編造了一兩段大家在一起玩的事。
聽到妹妹一年來的生活,蕾比的表情格外愉悅,只不過愉悅的情緒在聽到劇組里有個男人似乎在這追朱迪椏時瞬間變得陰沉。
“有人對朱迪椏有好感?”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非常可怕,就像是知道孩子早戀的父母,不,比那還可怕。
葉疏言看著對方隱隱顫抖的拳頭,故作無知:“對呀,朱迪椏姐姐很受歡迎呢。”
理智的瘋子可以通過精神刺激來知道對方的心理線,很顯然,蕾比的心理線是朱迪椏。
她似乎病態的控制著朱迪椏的一切,如果蕾比是正常人,而朱迪椏真的是離家出走的妹妹,葉疏言保證一句話不會多說,甚至還會歡送朱迪椏的離開。
說實話,朱迪椏這女人幾乎是麻煩的集合體。
不巧的是,他很討厭麻煩。
只不過倘若蕾比真的是精神變態,親手把妹妹推入深淵,那么很抱歉,作為正常人,雖然不覺得自己是什么圣母瑪利亞,或者耶穌,但是有人性的人都不可能看著從深淵逃出來的女孩再一次被自己推入深淵。
看到蕾比的失態,朱迪椏第一反應是蜷縮著躲起來,這幾乎是她印在心底的恐懼。
“難道朱迪椏姐姐這么大還沒有談過戀愛嗎?”葉疏言繼續用著純真無邪的語氣刺激道。
“不可以!朱迪椏不可以!她不能離開我!”蕾比的語氣變得有些僵硬,邏輯思維還算清晰,他認真的對著葉疏言說道:“朱迪椏離不開我。”
“但是蕾比姐姐結婚了吧?姐姐結婚了妹妹還跟著一起住不是很奇怪嗎?”
蕾比驚訝的抬起頭,似乎是葉疏言問了一個很荒唐的問題:“這又如何?我的丈夫愿意和朱迪椏一起生活,我們三個很開心,對吧朱迪椏。”
朱迪椏恐懼的縮在一邊不說話。
蕾比自顧自的說道:“我丈夫也是朱迪椏的丈夫,我們從不分彼此,我們是一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