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這段時間,關于科舉改制的議論,在民間,在士林當中,鬧的是沸反盈
天,沸沸揚揚!”
嘉靖帝從龍椅上站了起來,一步一步緩慢的邁下了丹墀:“關于要不要改革,
不改如何,改,又如何,今天,咱們一塊議一議!暢所欲言,誰有什么想法,盡管
站出來說,對也罷,不對也罷,朕都不會怪罪你們!”
說到這里嘉靖帝掃了一眼群臣:“那么,誰先起個頭?”
沒人吭聲。
他們這些人,全都是既得利益者,他們都是從千軍萬那種殺過了獨木橋的人,
他們這怎么可能去支持科舉改革?
可士林又都在議論這件事,而且支持的人幾乎和反對的人一樣多,甚至最近支
持科舉改革的人,竟隱隱站了上風。
如此的情況下,你又叫他們怎么敢開口反對科舉改革?
你的清譽,還要不要了?
哪怕是個濁流,哪怕是個貪官污吏,也是要名聲的!
再說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不是濁流的作風!
趨利避害,才是他們的風格!
見沒人開口,嘉靖帝也不生氣,他自己心里也清楚,科舉改革事關重大,一個
鬧不好就會出大亂子,而且還是讀書人鬧起的亂子。
在統治者眼里,讀書人鬧亂子的危害,可要遠比老百姓鬧亂子,大的多的多!
再說了,眼前這幫人,都是一群備胎,他們說的話,根本就不算數,正主們,
還都在京師里忙活著呢!
他今兒找這些人來,就是想聽聽他們的意見,然后琢磨琢磨,回北京以后,再
跟群臣好好討論討論。
所以他笑著道:“既然都不吭聲,那朕就點名了,閔愛卿,你是禮部尚書,這
事兒你先來說說吧!”
閔如霖如今還不到六十,但已經老的快走不動道了,如果不是嘉靖開大朝會,
甚至把江南各省的巡撫、布政使、按察使、提學官都叫來了,他是絕對不會出門
的,哪怕就是有事兒,他也是在家里辦公。
現在被嘉靖點了名,閔如霖顫顫巍巍的走了出來,然后就要跪下給嘉靖帝行禮。
嘉靖帝擺了擺手:“閔愛卿年事已高,這禮就免了吧!”
按說一般人在聽到嘉靖帝這話的時候,都會裝模作樣的謝一番,然后就不用跪了。
但閔如霖不行,他這人,用咱們現代的話來說,就是這人特別的軸。
嘉靖帝讓他不跪,他騙跪:“陛下,臣乃禮部尚書,是為天下人的表率,如何
能輕易廢禮不尊?”
嘉靖帝一聽這話,也沒招了,心想你愿意跪就跪吧!
閔如霖顫顫巍巍的給嘉靖帝磕了個頭,這才開口道:“禮,不可輕廢,法不可
輕改,科舉考八股,這是祖宗定下的規矩!”
說完這話,閔如霖就不吭聲了,閉著眼睛仿佛已經睡著了一般。
別看閔如霖只說了一句話,但就這一句話,已經把科舉改革所有的路都給堵死了。
八股文是啥,八股文就是特么的程朱理學,程朱理學就是特么的儒家!
科舉考八股文,這是你祖宗定的規矩,你要改,可以,問問你祖宗答不答應。
嘉靖帝的臉很黑很黑的,但他自己先說了,甭管說的對還是不對,他都不會怪
罪,而且人家本來是不想說的,你非要人家說,人家才說的,你這要是怪罪人家,
就太沒道理了不是?
群臣不吭聲,都在看嘉靖帝的好戲。
不過有兩個人,卻不在這些人的行列當中。
江春橋和張子明對視了一眼,前者便站了出來道:“陛下,臣有話要說!”
嘉靖帝看清楚說話的人,心中大喜:“江愛卿,有話盡管道來!”
“謝陛下!”江春橋謝恩之后,便道:“禮法確實不可輕廢,祖宗規矩也不可輕
易改動,這一點都沒錯,但時代在進步,很多祖宗定下的規矩,已經不適應時代了!”
這些話,都是江春橋跟張忠學來的,若以往,他是絕對不會說出時代不同了這
樣的話,但誰叫他跟張忠打了好多年的交道呢!
“就比如開海禁海,太祖時期,是禁海的,為什么,因為當時倭寇猖獗,屢屢
犯邊,百姓苦不堪言,朝廷有沒有水師,所以只得禁海!”
“但到了成祖時期,我大明的水師已經能橫掃一切,倭寇見了我大明水師,猶
如老鼠見了貓,只得縮在角落里瑟瑟發抖,沒了倭寇侵擾,江南百姓沒了性命之
慮,朝廷也就不在禁海了!”
“甚至成祖還派了三保太監七下西洋,宣我大明之威!”
“自成祖之后,水師日漸衰落,到了后來,倭寇再次盛行,我大明為了百姓的
安危,迫不得已再次禁海!”
“一直到了現在,我大明任在禁海,可開海的聲音,自兩年前開始,就逐漸的
在增大、增多!”
“為什么?”
“因為我朝國力逐漸強盛,且不論是朝廷還是民間,對海外番邦的貿易需求,
也越來越大!”
“再加上水師的力量,在逐漸恢復,所以,大家伙就都希望再次開海!”
“想立國之初,太祖禁海,甚至把禁海寫進了大誥里,但后來怎樣?時移世
易,這海是禁了又開,開了又禁,到了如今,大家伙又紛紛要求再開!”
“不知閔大人,是同意開海呢?還是同意禁海!”
閔如霖的臉色一下子醬成了豬肝!
江春橋你這個狗日的,你忒不是東西了!
不怪閔如霖這么恨江春橋,因為閔如霖的家族,也在做著海貿生意,而且做的
還不小,在南京商會中,雖然排不進前三,但也排在了第五!
可以說,閔家是開海的最大支持者之一。
如果閔如霖今兒敢說一聲,不同意開海,那他家都回不去了,他加老爺子可還
活著呢,而且閔家是個大家族,只閔如霖的親兄弟就有四個,堂兄弟加起來二十好
幾個,全都指著海外貿易過人上人的生活,要是讓他們知道了閔如霖在嘉靖帝面
前,反對開海,那他就得做好了入不了祖墳的準備。
除了這一點之外,就是江春橋偷換了概念,把科舉改革變相的說成了開海禁海。
你不說祖宗規矩不可輕廢嗎?
好啊!
禁海就是祖宗規矩!
有本事你別改祖宗規矩,一輩子都不開海!
雖然開海會把利潤攤薄,但別忘了薄利多銷這四個字,如今閔家才四十來條
船,可一旦開海,可以明目張膽的干的時候,他們家就能一口氣把這四十條船,變
成四百條船。
雖然一船的利潤變少了,但別他娘的忘了,這可不是四十條了,而是四百條
了,利潤不僅不會變少,反而會成倍成倍的增加。
如何抉擇,特么的傻子都知道!
但……
但他閔如霖要是選對的那一條,那就得先扇自己一耳光!
你說閔如霖他能不氣嗎?
你說閔如霖他能不恨死了江春橋嗎?
如果殺人不犯法,你再給閔如森一把刀,閔如森都敢當著嘉靖的面把江春橋砍死。
老子一刀劈了你個害人精!
可惜,殺人犯法,而且就算給他一把刀,他也殺不了江春橋。
別看倆人年歲差不多大,但江春橋卻一直沒病沒災的,且吃嘛嘛香,閔如霖就
不行了,五十來歲不到六十的年紀,就特么的已經跟八十多了一樣,走路都快走不
了了。
見閔如霖不吭聲,江春橋又如得勝的將軍一般,掃視了一圈,眾人沒有誰敢和
他對視的,所有被他掃過的人,全都低下了頭。
不是大家真的怕了他江春橋,而是沒有誰愿意和‘錢’過不去!
江春橋得意洋洋:“既然閔大人,以及諸位臣工都不同意在繼續禁海,那是不
是就是說,祖宗的規矩,也可以改?”
沒人吭聲,全都低著頭。
嘉靖帝心中也是歡喜不已,好,不錯,不愧是跟張忠打過多年交道的人,這思
想就是活泛。
嘉靖帝很是贊許的對著江春橋點了點頭,示意江春橋乘勝追擊。
不知不覺間,嘉靖帝都沒發現,他竟然從沒有立場,變成了有立場,而且還是
支持科舉改革的立場。
江春橋對著嘉靖帝躬了躬身,繼續道:“既然祖宗規矩可以改,那科舉也同樣
可以改!”
捧哏的這時候出來了,張子明略帶疑惑的道:“江大人,雖說規矩可以改,但
畢竟這是科舉,牽一發而動全身,一個弄不好,就會鬧出大亂子來的,所以,還需
謹慎才對!”
江春橋對著張子明拱了拱手道“張大人說的對,科舉改革,怎么改,改哪些,
這些都必須要經過深思熟慮才行,但這些都不管咱們的事兒,不是嘛?這些應該是
閣老們去想的,咱們只需要論證一下,科舉到底要不要改革!”
張子明‘恍然’,點了點頭道:“江大人說的是,這些事兒,都是閣老們應該操
心的,咱們只需要論一下是否要改,就行了!”
江春橋又道:“我剛才算是取巧了,不少同僚可能嘴上不反對,但心里卻絕對
不會同意我的話!”
“所以,我打算另外舉幾個例子來佐證!”
嘉靖帝連上的喜色已經掩不住了,好,好,好,老江可堪大用啊,用‘你們的
錢’堵你們的嘴,你們心里會不服氣,但現在我再舉幾個例子,讓你們心服口服!
這才是大將風范啊!
回京以后,就給他升官,就去工部吧!
工部尚書吳鵬,還不知道,他人在家中坐,貨從天上來啊!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活動挪位子,那銀子花的跟流水一般,為的就是能從工部
尚書,變成兵部尚書。
嚴世藩呢,也在幫吳鵬活動,畢竟他的狗腿子趙文華覬覦工部尚書這個位子已
經很久了,讓吳鵬當上兵部尚書,空出來的位子,正好給趙文華,這是一舉多得。
歷史上吳鵬的位子,在去年就丟了,而且還是直接致使,但因為張忠這只蝴蝶
的出現,導致了朝廷所有的官員,哪怕是一個小小的五品京官,心思都跑到掙錢上
去了,沒心思彈劾吳鵬了,又加上嘉靖帝早早的就巡幸江南來了,所以就讓吳鵬躲
過了一劫。
但……
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沒想到兜兜轉轉的,到了今兒,他的位子又沒了!
而且更坑的是,趙文華原本的工部尚書,也跟著沒了!
這讓吳鵬找誰說理去?
這讓趙文華找誰說理去?
扯遠了,咱們回過頭來繼續說江春橋。
江春橋掃視了一圈,便自顧自的開始舉例子了:“我是從一個知縣,一步步的
升上來的!”
“我的學問不敢說比諸位臣工高,但好歹也是二甲第十名,可就算我是二甲第
十名,剛去揚州當知縣的時候,也是兩眼一抹黑!”
“我雖是寒門出身,但父母為了能讓我安心讀書,沒讓我下過一次地,所以在
農事上,我幾乎是半點不懂!”
“大明律,雖然科舉要考,但也僅僅只是看過,因為考的好與壞,完全影響不
到最后的名次,只要你不交白卷就行!”
“數術,我也懂一些,但別說那些經年老賬了,就是新賬,我也看不懂,弄明
白,被下面那些油吏糊弄了好些年,如果不是后來有人投靠我,我可能到離任之
前,我都不知道我被人糊弄成了什么樣子!”
說到這里,江春橋忽然對著嘉靖帝一躬身道:“陛下,今天新科狀元也在吧?”
嘉靖帝隱隱猜到江春橋要做什么了,他很配合的道:“在的,諸大綬,諸愛卿
上前來!”
諸大綬雖然是狀元,但大殿里是沒他的位子,不過他的位子也不遠,就在大殿
門口,里面的對話,他聽的清清楚楚。
諸大綬能中狀元,絕對不是什么庸才,自然也猜到了江春橋要做什么,但他很
有信心,因為他是全才。
“陛下!”諸大綬進了大殿,來到了嘉靖帝面前,對著嘉靖帝施了一禮,這才轉
頭看向了江春橋:“江大人,不知道江大人尋下官有何事?”
江春橋嘿嘿一笑:“我聽問狀元公家里是做絲綢生意的,而且買賣還很不錯,
是嗎?”
諸大綬點了點頭,沒有任何的否認:“是的!”
江春橋道:“那好,我這里有一個問題,想請教一下諸大人……”
諸大綬躬身施禮道:“請教不敢當,江大人有話請直言!”
江春橋道:“好,那我就直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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