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想明白了什么?”
北照世聞言,止住了自己手中的筆。
墨滴潛藏在秋毫之內,他皺眉,將信紙鋪平在石板桌上面,任由風吹干,而后北照世轉身收起了自己的毛筆。
“想明白了,練劍其實沒什么意思。”
“練劍……不如喝酒。”
燕如雪不解道:“既然你不喜歡練劍,為什么當初會進入曳劍山?”
“我聽聞曳劍山收人很嚴格。”
“因為一場意外。”
北照世回道。
“而且我覺得練劍沒意思,不代表我不喜歡練劍。”
“只是我不喜歡重復那樣枯燥的過程,相較之如此,我更加喜歡有新意的玩意兒……譬如完善我的劍意。”
“劍意?那是什么?”燕如雪問道。
“很難直接與你說清楚……不過,我可以帶你看。”
北照世伸手,忽然憑空拈來一片桃花花瓣,放在了的石桌上面,燕如雪心頭驚訝,向四周看去,這里只有柳樹,哪里來的桃花?!
“這是哪里來的?”
北照世沒有回答燕如雪的問題。
“看。”他說道。
那片石桌上面的桃花忽然翻轉,淡淡的光華閃爍,在燕如雪的面前逐漸演化成為了一朵盛開的幽蓮,隨著外層的花瓣閃爍,幽蓮層層疊疊打開,內部光華大盛,一個模樣嬌俏的女子正穿著一襲紫色的長裙,在花蕊之中舞蹈,舞姿優美動人,看醉了燕如雪。
她伸出一根手指,緩緩朝著花蕊中間的小人觸碰,卻在指尖感受到了一股涼意。
她驟然回神,青石桌面上面,卻什么都沒有。
燕如雪有些失措,偏頭看著北照世。
“這是……劍意?”
北照世回道:“你可以這么理解。”
伸手抹去了石板上面的灰塵,一張精致的舞女圖呈現在燕如雪的面前,訝色在她面容之間浮現,她也伸出自己的手緩緩摸著桌面上的這圖案,喃喃道:“怎么做到的?”
“你有這般武藝,為何還要帶劍?”
北照世回道:“這種本事只能殺人,不能護人,此次一路南行,我需要保證你的安全,所以該帶的劍還是要帶。”
燕如雪坐到了旁邊的石凳上面,低下頭讓視線和桌面保持水平,而后她輕輕吹了一口氣,于是那些被雕刻出來的粉塵立時飛散出去。
“方才我的母親來看了我。”
“她與爹爹不希望我去王城找蔡家的徐公子蔡坤。”
“怕我為家族帶來麻煩。”
北照世抬頭,望著遠方的天空,深吸了口氣后問道:“你一定要去嗎?”
燕如雪聞言驚愕地看著北照世,反問道:“我難道不該去嗎?”
“如此被人侮辱,卻不敢上門討個說法,人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北照世說道:“這才是你的真實目的。”
“你過去不是為了燕家,而是為了你自己。”
“你覺得自己心里有一口氣平不了,要去討個說法。”
燕如雪的眼神逐漸冷淡下來,她看著北照世,問道:“如果是你,你又會怎么做?”
“你難道能夠咽的下這口氣?”
北照世沉默片刻,臉上不溫不火。
“一個選擇而已,我不會告訴你我會怎么做。”
“或許曾經燕府主和大小姐的母親也覺得心中有氣吧……只是他們在江湖上摸爬滾打這么些念頭,身上的棱角早就磨平了。”
“在他們的眼里,相比起這可有可無的顏面,燕府上下數千條人命要重要的多。”
他轉身想要將已經吹干的信紙拿進屋子里面,然而卻在轉身的瞬間被燕如雪一把扯住手臂。
雖然燕如雪的力氣很小,但是北照世能夠感覺到燕如雪在用力。
“必須說!”她牛脾氣犯了,一定要知道一個根細。
燕如雪不相信北照世不生氣,被人如此輕視,還因為這樣的事情在外面落下流言蜚語,壞了些名聲,燕如雪心中覺得委屈。
她從小到大沒有做過壞事,為什么要受到這樣的對待?
北照世偏頭靜靜看著燕如雪,輕聲道:“我昨日里為大小姐疏通過經脈……這是我曾經在曳劍山的劍經閣里看見的醫學方面的雜書,小姐的身子應該是先天殘缺。”
燕如雪被他突然莫名的話說得愣住,咽了咽唾沫,問道:“殘缺……缺了什么?”
北照世認真回道:“缺了個心眼。”
他輕撥開了燕如雪的手,朝著屋內走去,燕如雪站在原地愣了數秒才反應過來,她面色通紅,對著北照世的背影罵道:“北照世你才缺心眼!”
北照世將東西放進屋子里面的柜臺上收拾好,才端著一壺涼茶從屋內走出來,給燕如雪倒上了一杯。
“開個玩笑,小姐莫要生氣。”
“不過我的確沒有瞎說,小姐的身子的確是先天殘缺。”
“小姐小時候身子不好,害了一場大病,其實那不是風寒……能夠將小姐從鬼門關拖回來的郎中自然是有本事的,所以他應該是刻意隱瞞了此事。”
燕如雪接過了北照世遞來的茶水,也沒有因為一個玩笑而生氣,此時看見北照世神態不像是開玩笑,便忍不住問道:“隱瞞了什么?”
“人分精氣神三態,小姐的精和神與常人無二,唯獨缺了氣,本來這個問題很好解決,只要小姐隨便尋一本養氣歌,或者是其他的內家心法,循規蹈矩的修練,病根自然很快就好。”
“現在麻煩的地方在于,小姐的經脈是萬中無一的……廢柴。”
燕如雪聞言沉默,雖然這句話聽在耳朵里面非常的不入耳,但是這些年她自己也偷偷地請教過府邸里面的門客,自己這經脈的確是非常的糟糕,完全沒有辦法習武。
“當年的那個郎中正是意識到了這點,所以才沒有將小姐的真是病因說出來,一來當著燕府主和小姐母親的面,這話不大好說,二來則是因為說了沒用……世上能夠改換人經脈的手段幾乎沒有。”
“而且,小姐這樣嚴重缺氣之人,命數很難長久。”
北照世可沒有誆她,他真的懂醫術。
這些話如果是正常的下屬,完全可以不必說出來,短命這個話題,本來就十分沉重。
“那你知道我什么時候會死嗎?”
燕如雪清亮的眼神里面看不見畏懼,只剩下了探尋。
她想知道自己能夠活多久。
“三五年。”
“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嗎?”
“大小姐……你看,你是想活著的。”
北照世忽然笑道。
想活著的人,身上才有對生命的尊重,這對于珍惜自己性命的北照世來講,會讓他感覺遇見了一個熟悉的人。
和他相似的人。
他也曾在漫長的時間里面等待自己的死亡,但是他不想死。
——他也想活著。